前言:今年,是胜林公后世子孙虎虎生气的一年。经祖厅重修理事会成员们多方努力,广大宗亲族裔慷慨解囊、善举亲为,众亲企盼多年的祖厅重修工程于6月18日(古历五月廿日)吉时开工,进展神速,业已成形。立柱、横梁、大门等梁柱均已安放稳妥,初具圣殿规模。离大功告成,指日可待!此乃圣祖孝贤宗亲们头等大事,先喜先贺!余一介乡野草民,胜林公18世愚孙,“野人怀土,小草恋山”。虽离乡50多年,“谁不说俺家乡好”,儿不嫌母丑,女不怨家贫。无改乡音、不变乡情,常念乡亲。但是,老厅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踽踽独行了600多年,终于不堪重负地告别了他永生护佑的后世子孙。但是,祖厅前世今生的故事太多了,多得可以写几部《老厅正传》。我只能仅凭亲历,以及老辈人所讲所忆,将有关祖厅老掉牙的陈年旧亊,雪鸿泥爪地讲述给后生们。有笑有泪,有悲也有喜。也许有人会说我是“不得老来讲先当”!讲讲先当也无妨,还是言归正传吧。
忆故乡,忆蔡屋,最忆是祖厅。蔡屋的祖厅、古榕,是族人的骄傲。是祖厅衍生了古榕,也是古榕护卫着祖厅。胜林公当年在迁徙中荜路蓝缕,选择中和正这方宝地安身立命,建起三进(祠堂)大厅,后因人丁兴旺又延建了新屋子,下、上连塘和石湾子。历经好几百年风风雨雨,深藏着扩围延村的生活密码,留存着一代代人的生存记忆。这座蔡屋最为高大壮观的祖厅是凝聚族心、传承祖德、弘扬家风的精神家园。一座祖公厅,半部宗族史。
蔡屋祖厅,四面青山拥抱,两河玉带环绕。当年下放干部说杨村穷乡辟壤、水瘦山寒又人多田少。穿的是隔代衣,食的是番薯芋,住着旧瓦房,撑不饱也饿不死。家虽穷,祖厅却是孩童的乐园。同时代上下年纪的镜明、矮石(房茂)、明古(明锋) 、海金、阿石等发小,都是天真无邪的玩伴。常在厅下追人子、摔跤,上树搜雕子,下河捉鱼子;挖人家的番薯、番豆(花生)充饥等。大人经常讲我们调皮落索,撩事惹非。祖厅是人气最热闹的场所――婚丧嫁娶、年节敬祖、打龙舞狮等活动,都在祖厅进行。上厅正中祖宗牌位下有一大香案,摆有3个大香炉,是祭祀祖宗点烛烧香的地方。香案前一张约2米长、1米2宽的木制大神台,是祭祀时摆放三牲的专用台。靠墙南北两边各有一张3米多长的条板凳,中厅两边也有长板凳。上厅中厅间分隔着一道活动的门扇板。做大亊请客时会临时下掉,完亊后又装上闩好,如店铺上门板。大热天,青壮男女出田劳作,老厅下可热闹凉快了,是老少最快活的地方。老汉摇着大蒲扇坐在长条凳子上家长里短聊天,小孩子在跳飞机,打六子、打三角烟纸、捉迷藏等娱乐活动。
听家父讲,1949年国庆大典,举国欢腾。老厅下拉起一线线彩旗,纸折大红灯笼高挂,厅下大门用松树枝搭起彩门,树枝上扎了好多粉纸折花,装饰一新。翻身解放的人们和驻村工作队一起,在老厅下载歌载舞。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欢天喜地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如今健在的八九十岁老人,应该还记忆犹新。
解放初期,全国实行了扫盲运动,蔡屋区政府在各围举办了文化扫盲识字班。母亲和全村妇女一起,白天参加生产劳动,晚上到老厅下由驻村干部教识字。据母亲讲,每人发了一本巴掌大的识字本。由于忙着出工劳动和家庭事务,认出的几十个字又倒回干部肚子里去了,冇文化,两眼一摸黑,好在认得了钱(人民币)。其实,村里大多妇女都是“光眼瞎”,斗大的字都认不出几个。
远去的是悠悠时光,留下的是祖厅陈迹。一代代的人从这里出去,一辈辈的人在这里成长,老辈们的旧式婚姻均在祖宗面前缔结。不说如何恩爱和谐,但总能十丈龙孙绕凤池,相依为命到白头。就如一族子民钟爱祖厅,可以终生斯守到地老天荒。那年森古叔和童养媳阿徐咪(婶婶)结婚,因家道穷苦没有大摆婚宴,只能从简。阿徐咪在厅下还抓过一把番豆给我口袋里,既是喜豆,又是长生果。那时的新娘头戴新冬帕,身穿士林布新便衣,算是较象样的嫁妆了。我还吃过石英哥和招娣嫂结婚的酒宴,上中下厅都摆滿了八仙桌,有二三十台。也见过金古叔出生不过半岁,就行过假房的仪式。在中厅北墙的长凳子上,放一个抽了底板的大饭甑,先由大人抱着阿毛古在上厅祖公前唱丫作揖,然后再将婴儿从甑口托进,另一个人则从甑底接抱出来。按照生辰八字,可能是五行缺金,名字才有个金字,过了房后冇病冇灾,健健康康成长。直到现在,他壮实得能打倒一只老虎。
听大娘讲,斗金哥和添娣嫂(童养媳)结婚那天,新娘被人簇拥着在老厅上厅,准备拜祖宗,新郎公却迟迟不来。等找到他时,还在厨房灶前烧火。亲人催促他时辰已到,赶紧到老厅下去拜堂成亲。两人拉他走,他却紧紧抱住灶前的坐板子,哭着说:“不去,我就不去!”大娘讲:阿孙,又好笑,又好气。在那个年代,一个不谙世亊的农村娃,最多不过十六七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讨亲、讨妇娘。多年后回乡探亲,和斗金哥谈起往事,他说:那时间什么都不晓得就懵懵懂懂结了婚。他还说:“讲起家间事,擤鼻(涕)糊壁,一肚子油盐柴米。”我们是好兄弟,我了解他成家难。他虽然去世了,现在也已儿孙满堂了。云茂(子房大哥)结婚,也少不更事,新娘快进老厅下了,却找不见新郎,原来是躲着跑上山改柴头去了。也是硬拉回厅下稀里糊涂成了亲,照样繁衍后代。还有春茂哥(灵辉阿爸),和彩兰嫂结婚,正赶上文革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不允许大摆酒席。在老厅下行完拜礼仪式后,在造反派工作队监督下,只摆了五六桌酒席。那是最简单节约的婚礼。全石大爷讲的,冇摆到面光,钱是省到了。旧式婚姻也好,喜事新办也罢。无所谓美滿不美滿,一样传宗接代、家族兴旺。这不算是笑话,虽然他们都已离世,只有添娣嫂还健在。那是祖厅的历史见证,是胜林公天恩庇佑,他们才有如此优厚福份。听我母亲讲,她归门时,虽然是坐轿子从河背墩抬到老厅下的。只因家道苦,一条踏轿裤子还是借来的,第二日就还归人家了,哪有现在好。那顶木轿一直在厅下北角头放着,我小时和镜明、海金、房茂等人还在轿子里钻进钻出躲猫猫呢。后来破封建迷信时烧掉了。
再是,见证过许多老人过世后在老厅下行香做功果的丧事道场。我阿公阿毑、父母亲、几个阿叔阿咪都是在这里办的丧事。文革期间,明古阿公过世。那时破“四旧”丧亊从简。老厅除了摆酒席外,按上面规定在出殡前要开追悼会。我看到是木旺叔致悼词。木旺叔站在上厅天井南边,先带着孝子贤孙们念了几句******语录“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然后简述了已故老人生前的主要事迹。追悼会后接着就出殡。这是我在家乡所见最革命的、既隆重又简朴体面的唯一的一次丧事新办场面。明古叔阿公,是蔡屋较早的养鸽人。他家跳楼上安有鸽子窝,天天有双双对对的鸽子飞进飞出,嘹亮的鸽哨声响彻蓝天。我们小时经常在他家厨房旁的井边?嫠!4笕忍焓保先思夜庾虐蜃幼诔棵趴冢掷锿宰乓幻锥喑さ闹窆苎潭钒裳蹋液兔鞴攀寤垢慊鸢裳獭
那时过年,从大年三十、初一到十五出元宵,老厅也是最热闹的。年三十,各围各村从早到晚忙忙碌碌:杀鸡、宰猪、破鱼准备年夜饭。年前家家户户蒸好了米酒;炒好了烫皮、番豆、薯钱子等菓子;炸好了苏鱼、苏肉、肉圆、油菓、豆腐等年料。无论炸什么,都会先装一碗放灶头敬神、到厅下敬祖宗,然后再让小孩尝鲜。全村上下到处炊烟袅袅、菜香阵阵。馋得讨饭老垂涎三尺。
等到日头落山,各家大男人提着滿篮丰盛五牲,一把酒壶三小杯、香纸蜡烛和爆竹,陆陆续续到祖厅祭祖敬神,唱丫作揖。较早的多半是杨恩三兄弟。细伢子最积极,帮大人点烛烧香纸放爆竹。大人各自归家准备年夜饭,小孩子则在厅下捡爆竹玩。有时捡到延时炸响的爆竹,在口袋里“啪!”的一声,口袋炸得稀巴烂。有的在手中炸响,小手鲜血直流,哭着由大人牵着,到香炉里弄一撮香灰止住血。小孩过年就是穿新衣,拿压岁钱。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家人多劳少,年年超支。我们兄弟姐妹只能在阿爸手中拿到五分钱新毫子的压岁钱,更穷的则无分文。如今的小孩,压岁钱几十上百块,今非昔比呀!
过年吃了大魚大肉,年初一开始可闹腾了,除各围老小都来老厅祭拜祖宗外,还上演着打龙舞狮的好戏,大人小孩围着看热闹。锣鼓响、鞭炮鸣,一条长龙左穿右摆,一只彩狮腾挪跳跃,尽展丰姿,威风八面。过大年,土话讲的“料年料节”,是休假之意。大人不上山下田,小孩放寒假,远方亲人回乡团圆,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厅下门口大坪上天天赴圩般热闹:小孩追追打打,男子汉打牌聊天,妇女们忙着做鞋、打花带、织毛衣等女红营生。一直玩到出元宵。如今的后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父辈们含辛茹苦、累死累命一整年,才能弄出一桌象样的年饭大歺吃几天,平时都是粗茶淡饭、一顿饱一顿饥地过穷苦日子,也才有“细伢子巴不得天天过年”的天真话流传下来。
1958年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村办食堂,在全国热火朝天。家家的锅头都砸烂送去牛栏场大炼钢铁了,全围人集中在老厅下大食堂吃饭,真是个大家庭。老厅靠大门右角打了两个大灶头,支起两口大铁锅,蒸的是大甑饭,炒的是大锅菜。由阿成哥(海明阿爸)等几个人掌锅。我天天跟着阿公,带着粥水盆、菜缽子到厅下领饭菜,歺歺如此。最有意思的是过大年,滿厅下香喷喷的炸年料。油菓豆腐猪肉魚子,装滿好多担谷箩,任大家糊食海吃,小孩个个吃得嘴上、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油。记得一年闹大河魚,大人小孩都下河捡魚子,什么鲫、鲤、鲶、石斑鱼、虾公等,捡了几大箩。真个“有食顿顿煎”。还有社员们捡的冬柴、挖的番薯芋子、番豆,一担担、一堆堆,都在厅下门口堆山塞口。记得还好热的这年秋天,食堂天天煮几大锅番薯芋子和大薯。小孩子食变了,拿来追追打打,下厅半壁都是番薯,浪费太大了,老人心痛不已!口中念念有词:金山也会食空也!
好日子冇过几久,五九年遭遇虫灾旱灾,粮食大减产,加上前苏联逼债,国家内外交困,全国闹饥荒。我跟阿公到食堂按人口定量领饭菜,一家十几口人,只领到一粥水盆饭菜,冬下食堂就散伙了。到了六0年,冇饭食了,番薯芋子也食光了,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最后连草根树皮、黄狗头、马蹄箕也吃了,有的地方吃观音土死人。昔日人气旺盛的老厅也变得冷冷静静。渡过了艰苦的三年困难时期,直到六二年后,国家的经济才慢慢开始好转,人们的生活才有了保障。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蔡屋人举全族之力修筑成坑水库,中和正生产队社员们的粪箕,锄头、板车等劳动工具都在老厅下存放保管、取用,直至水库完工。历年来,生产队里很多会议都在老厅召开。
不料,1966年又遭遇一场“文革”风暴的大浩劫,老厅也深受其害。在林彪、江青等的煽动下,以“破四旧”为名,盲目地焚烧古典书籍、捣毁文物字画、破坏名胜古迹。公社上来的造反派、红卫兵和一些受蒙蔽的群众,气势汹汹跑到老厅下,将祖宗牌位烧了好几个,上厅房梁上“世代流芳”的牌匾也被砸烂烧毁。我当时看到那块红底金字牌匾已烧黑了“流”字,几分钟后,“芳”字也烧碳了,祖牌旁的花板也撬下烧毁,有人冒险保藏下一副祖牌幸免于难,大功一件。
好像是在1964年10月,天气很热。我们从学校回来,在西门口听大人说是火烧老厅下了。跑上前一看,火光冲天,浓烟滾滾,中下厅烧得已断垣残壁,大部分梁柱倒塌了。好在有人不顾生命危险切断了上厅的火界,得以保存下来。只听见大人们“天哪、天哪!”地喊天叫地,大门楼还在哔哩啪拉地燃烧。人们自觉排成长队拿着家里的盆桶,在下大门口的鱼塘里接水传递,公社干部带着十几支竹制水枪,插进水桶里压水灭火,个个脸上、身上滿是烟灰汗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由于大量用水,搅得塘中魚虾上下乱窜。因无自来水,原本是鱼虾的生命之源,成了老厅的救火之水。尽管塘里的水干了一大半,也是杯水车薪,远水难救近火。舀尽塘中水,难灭厅里火。虽然大家一心奋力扑救,因天干物燥,风助火势,火持风威,中下厅全烧了。剩下的是烧焦的梁柱、倒塌的墙砖、遍地的瓦砾。如同遭受过炮火硝烟的洗劫,一片狼藉!这一把童玩之火,烧毁了胜林祖公留下的唯一宝贵遗产,令人痛心疾首,好在无人伤亡。为了给后代留下一个较为完整的上厅,我亲眼所见兴占公不顾年迈体衰,仅凭一己之力,爬上爬下,日复一日,不辞辛苦地将上厅修复好。功不可没呀!
族人议论纷纷的失火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大门左墙角堆滿了松杉,杂木柴把。是厅下附近人家妇女怕雨淋湿柴火,反正是公众的厅下,大家都可以放。柴火越堆越多,留下了极大安全隐患。当时曾有老人说过,但无人听,都认为放了多年也冇事。我们,镜明、矮石(房茂)、海金、明古、阿石等,曾经常在柴把下钻进钻出捉迷藏呢。二是几个懵懂无知的顽童,现在也老了。对当年的玩火不慎失火,酿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也许还印象深刻而追悔莫极!
饱经岁月淘洗、苦难辉煌的祖厅,在天之灵的列祖列宗,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动荡、社会变革。在党的正确领导下,蔡屋子民也和全国人民一样,从贫穷落后中站起来,富起来,再到强起来,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也见证了胜林公优良基因的代代传承,其根脉延续海内外。这座古老的祖厅祠堂,蕴藏着深厚的历史陈迹、深藏着色彩斑斓的旧梦,似乎在还悠悠诉说着曾经的沧桑岁月和如烟往事……老祖厅虽已成了历史,但他如一座丰碑永远耸立在族人们的心中!
祖厅发生的故事多如牛毛,这只是些东鱗西爪,不成敬意。祖厅已不堪重负地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即将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将以一座三进高大宏阔的祖公圣殿崭新雄姿展示在世人面前。值此,我们应高赞:为重修祖厅奔走呼告、四处筹资、精心谋划、认真负责而付出心血汗水的理事会成员们;感谢那些关注整个工程进展,并踊跃慨出善款、解囊力助的远近氏族宗亲们。正在努力赶工劳作的工匠、小工们等等,你们劳苦功高!并深情地道一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