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杨村客家人语：端午节，杨梅叭叭跌。

  每年的端午节，我都能吃到二妹托人从老家太平杨村带来的新鲜杨梅。那个鲜，那个甜中带酸，真应了那句杨村客家歌谣：食桃饱，食李饥，食了杨梅笑嘻嘻。看是极其普通的杨梅，却是令人产生思乡之情的美味佳果！吃着家乡的杨梅，情不自禁忆起一些陈年往事。想着故乡，忆着童年，念着亲人，心中陡增了几分沉甸甸、情浓浓的乡愁……

  记得小时，那次跟几个知山熟路的阿叔们上山摘杨梅的情景历历在目。端午前几天的一天清早，我们几个学生娃和阿叔们带上布袋和柴刀，跑去临界广东叫分水岭的地方。一路进山，一路听着那两个年轻后生阿叔一唱一和对山歌：哟嗬―啊为嗒―五月杨梅果结球，食到口中酸溜溜。细伢食了流口水，老妹食了情悠悠。 嘴含杨梅润心头，亏得阿哥把情留。今朝食你杨梅果，明年跟你下赣州。个个听了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到了山下，顺着二叔手指的方向，远远望见山梁上一株浓郁华盖如巨伞的高大杨梅树。小的们不顾一路大汗淋漓，争先恐后跑到树下。趁着大人们坐在树下乘凉，吧烟，我们便如猿猴般爬上了大树，看着眼前滿树压枝低的杨梅，红的、青的、黄的、青中带白的，一串串、一嘟嘟水灵灵的，満嘴口水直流。我们各占一枝坐好，左手抓紧枝条，右手专挑又红又大的，边摘边往嘴里塞，吃急了便连籽带肉一起吞掉，既解馋，又解渴。几只鸟儿也在浓枝密叶里跳来窜去，边叫边啄食杨梅。大人们刚一上树，鸟儿们惊吓不住、扑楞楞飞了。

  阿叔们把红的、白的、青的杨梅都摘进袋子，我们摘得慢，便连枝带叶一起折断，还有人用刀砍。我二叔大声喝住：不能砍了树枝，明年来了才有杨梅摘！太阳下山了，倦鸟归林了，我们也拖着两腿疲惫高高兴兴地各自滿载回家了。

  回家后，我和阿叔把杨梅倒进大竹筛里晾开，大人小孩围着边分拣边吃，个个抹了口红似的咧嘴而笑。阿毑提来大水桶，把挑出的红透了的留着鲜吃，那些青的、带白的、呈黄的、半红半青的通通倒进桶里。然后用水洗净沥干水，倒进一大陶瓮里用盐渍。第二天，母亲和二婶到山里砍柴时，顺便釆回些鱼腥草洗净切短，晒干后和杨梅一起用盐腌。几天后再一并捞出来，均匀撒在竹笪上晒太阳，太平杨村人叫晒杨梅干。杨梅水另装瓶存放。晒好的杨梅干装进陶瓮里，保存个三两年不变质。起了一层盐霜的杨梅干更好，和留存的杨梅水一样对清热、解毒、消暑、止吐均有特效。赣南山区客家村民酿制的杨梅酒，其色泽殷红可爱，酒味香醇甘美，可久藏。是风味独特的夏令果酒，四季饮用，可消痧和胃、止泻。

  我记得小时候每逢感冒发热、中暑、头痛、呕吐或拉肚子时，阿毑都会用杨梅干泡水或直接用杨梅水调冷开水一饭碗，再加一匙蜂蜜喝下，一两次见效。如果是夏秋热毒拉痢，则用井水和杨梅水加蜂蜜调服，轻者可立止。

  杨梅好吃情难了。嘴里品尝着那甜如甘饴、酸似葡萄的杨梅，也品味着杨梅的诗句和神奇的故事。古诗云：“众口但便甜似蜜，宁知其处是微酸”。甜得可口，酸得可爱，乃“知味者”真言也。梁江淹的《杨梅颂》“宝跨荔枝，苏轶木兰”诗句，虽言之凿凿，有否言过其实，古来颇有争议。据传：古时一位闽人秀才赴京赶考，途中巧遇一江浙士人同行，两人都以家乡特产炫耀，互争胜负。闽人盛赞荔枝是果中之王，江浙人则大夸杨梅乃果中珍品。一好事者便当场赋诗：“闽乡玉女含冰雪，吴郡星郎驾火云。”才解除这场纷争。以玉女冰雪喻荔枝之好，又以火云星郎比赤紫杨梅之佳，真乃绝句！明人震亨《长物志》中称“杨梅吴中佳果，与荔枝并擅高名，各不上下……”

  那个“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苏大文豪东坡先生，对杨梅也十分钟爱，他说：“客有问闽广荔枝何物可对者，或对至西凉葡萄，我以为味若吴越杨梅。”可见，吴越(江浙)杨梅久负盛名，古为贡品。难怪，和尚参寥送他杨梅便喜不自禁，并作诗赞：“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桔杨梅自第新。”广佬称枇杷为卢桔。

  《世说新语》载∶有杨姓儿童九岁，智慧超群。一天，孔君平访其父不在，孔便指着盘中杨梅逗他说：“这是君家果。”不料，这孩子应声对答：“倒没有听说孔雀是夫子家禽。”真乃神童！这“杨孔”逗趣佳话，便使杨梅又多了个“君家果”之雅号。杨万里自诩为杨梅“本家、亲家”，有诗曰：“故人解寄君家果，未变蓬莱阁下香。”和“玉饥半醉生红粟，墨晕微深染紫囊；火齐堆盘珠径寸，醴泉浸齿蔗为浆。”

  过去，北方人是很难尝到南方鲜果杨梅的。不然，明代诗人就不会遗憾赋诗“北方地冷无南果，最恨杨梅未得尝。”就如当年杨玉环能在“一骑红尘妃子笑”中吃到南方鲜荔枝，身为贵妃，却至死也吃不到这酸甜可口的鲜杨梅。据传汉时就有杨梅，但野生的居多，食者寥寥。诗人徐阶也赋诗慨叹：“折来鹤顶红犹湿，剜却龙睛血未干；若是太真知其味，荔枝岂能到长安。”试想：如果是杨梅先于荔枝扬名朝贡的话，那后者恐要屈尊第二了。

  杨梅，又名珠红、龙睛，别称朱梅、白蒂梅，古称“朹子”。后改称杨梅。《本草纲目》载：“其形如水杨子，而味似梅，故名。”它原产我国，但在七千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就有发现，秦岭山区是野生杨梅地之一，而浙江余姚的杨梅栽培历史已逾四千年。主要产地现已遍布江浙闽赣粤湘桂等地，尤以江浙为最。诗曰：“梅出稽山世少双，惟知风味胜他村。”此地所产色紫而刺圆的大乌梅，是果中名品。而赣地所产大果杨梅“大如杯碗，青时极酸，熟则如蜜。”还有浙江杭县色紫如炭的大炭梅、慈溪状似荸荠的荸荠梅，江苏吴县的乌梅，福建长乐的纯白蜜梅等，都因其汁浓味美、甜酸适宜，均为梅中佳品，世界稀有之珍果。

  杨梅，属多年生常绿大乔木，高达10米左右，树龄可达百年。三四月开花，如昙花子夜开，天明谢。传说从前一画家，画过百种花，就是没画过梅花。于是，他在杨梅开花时节，带着画具坚守在杨梅树下意睹芳容，结果只闻其香，不谋其面便扫兴而归。

  每年端午前后，正是杨梅釆收和上市繁忙时节，民间素有“三月叶底青丸小，五月枝头赪弹圆”、“青梅不过四月八，红梅不过端午节”及“夏至杨梅满山红，小暑杨梅要出虫”之说。说明杨梅的釆摘及上市时间之短，不易保鲜，和荔枝一样，只过几天，便色香味全变。于是人们便用来制醬、晒果脯蜜饯、盐或糖渍，或加工成果汁、果酒、罐头等，四时可享用。

  记得前些年夏天回乡，老堂叔在成坑承包的山里摘了两大竹筐又大又红的新品杨梅回来，我连吃了十多个还想吃。那是有生以来尝到最好的家乡杨梅。阿叔摇着大拇指总是夸党的政策好，才有他美滋滋的生活。他说村里还有十几户人家也摘了好多桃子、杨梅在圩上出卖。我想：这哪是普通的山野之果，那是用艰辛的劳动和苦涩的汗水换来的，分明是改革开放后的富民佳果呀！

  吃着清香甜美的家乡杨梅，含在口中，点滴玉液润心田。吃着的是杨梅，咂吧出来的却是浓情乡愁。无论是酸是甜，都是故乡特有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