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秋风萧瑟、天色黯淡的平常日子里,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去拜谒蔡伦墓。
墓葬地在陕西省洋县龙亭镇南约200米处。墓冢座北朝南,封土高大,冢堆南北长30米,东西宽17米,高7米其上竹木繁茂,草色葳蕤。墓前一老鼋驮一古碑,上书“汉龙亭侯蔡伦之墓”。四周有古柏数株,虬杆遒枝,擎出几许古意。五、六件石兽残破不全地僵卧草丛,咀嚼着往昔故事。独依古木,面对岑寂冷清的蔡伦墓,不禁感慨系之。
蔡伦字敬仲,东汉桂阳郡人(今湖南耒阳)人,少年入宫,历事明、章、和、殇、安5代皇帝。他学识渊博,秉性刚直,曾“数犯严颜,匡弼得失”。在工艺技术上,他独有创意,对于当时书写材料竹简木牍太笨重丝缣绵帛又太昂贵的现实,他苦思冥想,多方实践,终于在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用树皮,破布、麻头、鱼网生产出了世界上第一张植物纤维纸,大大加快了人类科技文化的进程。“元兴元年(公元105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后汉书·蔡伦传》)。”这无疑是人类科技文化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空前创举。元初元年(公元114年),汉安帝以为蔡伦供职宫廷,年久有功,封蔡伦为“龙亭侯”,邑三百户,其封地即为现在洋县的龙亭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杰出人才,竟受最高封建统治集团宫廷斗争的株连,于建光元年(公元121年)在其封地龙亭含冤服毒自尽,终年59岁。30年后,汉桓帝迫于民心难违,才公开为蔡伦平反昭雪,并敕令支拨官帑为蔡伦树碑建祠修墓。1000多年来,随着封建王朝的兴衰更替,蔡伦墓祠也是饱经沧桑,历尽劫难,繁盛毁弃,留存至令。明代末年,诗人徐乾键路过龙亭,面对风雨剥蚀破败凋敝的蔡伦墓,吟道:“策马龙亭日欲曛,江头遥见蔡侯坟。汉封遗迹空怜在,青史香标世共闻,漫沸笺鱼铭旧德,不烦竹简谢夫君。频过多少千秋意,感慨依依望断云(《龙亭侯墓》)。”
中国的“四大发明”更改了地球的面貌,在世界上口碑传颂。作为“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其影响不亚于张骞通西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它所携带的狂飚把竹简木牍、纸草羊皮远远涤落抛弃在身后,它以制造简单轻盈便捷、时间持久把人类的文明进程推入了一个风光无限的新纪元。然而与此不极相称的是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在科技文化上的历史地位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与认可。某些“正统”的文人鄙视蔡伦“低贱”的宦官出身,某些寻章摘句的考据家质疑蔡伦发明造纸术,于是乎卷帙浩繁的历史典中仅范晔的《后汉书》为蔡伦立传,而文长也仅仅220个汉字。除了大略知道他的身世、功绩及遭遇外,其他方面的资料一概没有。我们不得不浩叹历史在自然、公正、无私的立面上,也存留着某些人为的暇疵、漏洞,徒让后人猜测、探究,穷经皓首、争论不休。在这里我不禁想起了毛泽东说过的一句话:“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与官方淡然漠然截然不同的是,民间祭祀、纪念蔡伦的风俗历代不衰。龙亭铺附近的农民自古就设有纪念蔡伦的香会,群众自筹费用,制旗帜、买香烛,并在旗上绣以“进香纸圣蔡神”的醒目大字,每年清明由领头聚众,列队到蔡伦墓祭祀。这种祭祀习俗,民同称之“进香”。出门前三日,要沐浴更衣食素,戒酒戒色,以示度诚。进香时,大体以村落、家族组成队列,举旗张幡、敲锣打鼓;到达蔡伦墓祠后,奉献贡品、焚烧香表纸烛,行三叩九拜大礼,感谢“蔡神”造福人间。有的农民在祭祀蔡伦时,还带上自己读私塾的孩予,向其筒述蔡伦发明造纸的故事,叮嘱孩子读书写字时,要特别敬惜纸张,否则,蔡神就会“降罪”,戒勉孩子勤奋好学,为国争光。
本来蔡伦发明造纸术,是个母庸置辩的事实。然而,一些人蓄意要推翻历史定案,标新立异地坚持说在蔡伦之前中国已出现纸张,恰恰考古的新发现给此种假说以“论据”。1957年西安灞桥西汉墓被发发掘出来,在清理现场时发现一团压薄的麻纤维,本来这是一件极普通的东西,但某个教授却在64年11期的《文物》杂志上撰文说该麻团就是麻纸,早在蔡伦之前的西汉植物纤维纸就已经出现,纸不是蔡伦发明的,蔡伦充其量不过改进造纸术罢了。该论一时沸沸扬扬、渐扩渐散,蔡伦发明造纸术的地位由此动摇,继而倾覆。历史著作、自然科技史、甚至中小学历史教科书上,造纸术的发明者彻底移位给“劳动人民”。海外某几个国家闻知此事,纷纷篡改历史,把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改为三大发明,而把造纸术发明者的光环争相欲戴到自己头上;一些博物馆、科技馆甚至连蔡伦的画像也拿掉了,真是谬种流传贻害无穷啊!
倾巢之下无完卵。蔡伦既然没有了神圣,其墓地更是被人遗弃践踏,进香祭祀被人斥之为封建迷信而禁止,墓祠区内的名贵古木被人砍伐盗运,石人石兽被人打砸毁残,殿堂房舍被人扒挖拆除,一座好端端的纪念先哲的园林基地倾刻间被毁得房破屋残、树倒草荒、面目全非。草木凌乱的墓地,枯槁苍老的古柏,在如血的残阳中相对静坐,寂穆平静地迎送着人世间的风雨沧桑。
浮云终难遮艳阳。1982年,洋县成立文管所,设专人对蔡伦墓地进行保护和研究。3年后,陕西省政府再次拨款,加固了墓冢,修茸了蔡侯祠大殿和墓区垂花门,并对所遗留的碑石古木进行保护,还在墓区栽花种草、植树养竹,使这座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又绽现出盎然的春意。更加令人欣喜的是,灞桥西汉古墓中所谓的“麻纸”,经中国轻工部造纸科研所专家学者详细研究,分析,通过科学手段鉴定出它根本称不上纸,只不过是几片粗麻纤维而已,这样一来蔡伦造纸的地位再次得到匡正。
1987年,中国新华社就此向全世界发了通稿,正式承认蔡伦是造术者的发明者。
衰尽荣来可恭贺,但细想这都是活人张罗的事,对于死者来说毁誉褒贬凉如水,蔡伦墓地一如往日的冷落,在经济潮起湖涌声遇行云的今天,人们忙着追名逐利,谁还记得东汉那个宦官蔡伦?尽管人们每天都在用纸,每时每刘都离不开纸,但没有必要去想谁是纸的发明者。倒是有几个洋人,不远万里来到陕西这个偏僻的小县来朝拜蔡伦,引得一帮姑娘想妇争相前来瞧热闹。
我漫步在蔡伦墓区,摩挲着碑碣石兽、古木修竹,缅怀这位先哲的丰功伟绩,感应那来自远古的信息。什么叫不死?什么叫永恒?我思有功于人类,后代子孙惠受其泽的人,就不死就永恒——不管他有无墓葬,有无声名,有无“地位”,就像蔡伦虽然被人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但他发明的纸张,每天不都在书写历史吗?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好的纪念方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