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莆田立县一千四百多年,名臣学士灿若繁星。如果要从中推举一位最杰出者作为总代表,选谁最合适?倘若着眼于“立德立功立言”,也即从人品、业绩、知名度诸方面综合考量,我认为北宋的蔡襄当之无愧。我的这一看法,得到县市不少学者文友的首肯。因此,我最近编著出版的《莆阳名篇选读》,一口气 选择了蔡公的《荔枝谱》等4篇著作——高居全书之冠。
然而,平心而论,由于种种原因,真正通读过蔡襄著作并不多。其40万字的传世诗文,《四库全书》收录了。199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由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吴以宁教授校勘整理的65万字的《蔡襄集》;1998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福建师大陈庆元教授等点校的《蔡襄全集》。然而,面对如此鸿篇巨制,一般读者往往只能“高山仰止”吧。
能否像《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那样择其精要,“取一瓢饮”呢?答案是肯定的。但要选准“善本”,却非易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是奉旨纂修的《四库全书》,仍有不少舛误错漏。虽然编纂过程中,制定十分严格的《功过处分条例》,经过覆校、分校、总校、总阅、总裁等重重把关,但乾隆帝一次就查出文津阁本经部书中空白和错误一千多处!因此,从主编纪晓岚到各部门负责人几乎都受到过处罚,有的甚至家破人亡。
以蔡襄著作看,即使纪晓岚亲自复校的“文津阁”藏本(影印本),其中《荔枝谱》仍有2处差错。一是把“十里一置,五里一候”的“候”字误为“堠”字。堠hòu,形声字,本义是“古代瞭望敌情的土堡”;又做“古代记里程的土堆”。 而“候”之本义为“守望”,引申为“驿站、驿馆”。《诗经·候人》便注释为“候人,周礼官名。掌管在路上迎送宾客等事。”候舍:接待过往官员或其他宾客的馆舍。候置:驿站。如此等等。
蔡襄此句是用典引述《后汉书》:“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四库全书》编纂者或以为苏轼诗《荔枝叹》不是曰:“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吗?此言有失考据:蔡襄1029年写作《荔枝谱》,怎能去引述苏东坡1095年所写的《荔枝叹》呢?所以,无论《蔡襄集》还是《蔡襄全集》,均改正为“候”字。宋拓本《荔枝谱》,方寸大楷书写的就是“候”的异体字——单人旁+“侯”字。
其二,把“唯陈紫之于色香味,自状其类,此所以为天下第一也。”误为“唯陈紫之于色香味,自拔其类,此所以为天下第一也。”“状”与“拔”一字之差,意思迥异。“自状”:“自己陈述”。《荔枝谱》通篇在于具体描述、状物说明福建,尤其是莆阳荔枝的主要品种之色香味。而“自拔”:“谓主动摆脱痛苦或罪恶的境地。”两相对比,孰是孰非,不言而喻。
相对而言,《蔡襄集》中的《荔枝谱》错误严重得多——除照抄照误的“自拔其类”外,还把“道里辽绝”误为“道里辽远”。虽然“辽绝”、“辽远”大同小异,都有“遥远”之意,但福建地处东南沿海, 对于中原京师来说,当然更是偏远的海隅之地,用“辽绝”更为准确恰当。
此外,更有两处标点符号明显差错。
一是把“九龄、居易虽见新实,验今之广南州郡与夔、梓之间所出,大率早熟”,弄成“九龄、居易虽见新实验今之广南州郡与夔梓之间所出,大率早熟”。
令人不知所云。
还有一处错得更加离谱:“《列仙传》称,有食其花实为‘荔枝仙人’。《本草》亦列其功。”居然标点成“《列仙传》称:‘有食其花,实为荔枝。’《仙人本草》亦列其功。”
首先,我国古籍并无《仙人本草》一书。查北宋之前,我国主要有3本名含《本草》的医书:一是相传神农氏遍尝百草口授之《本草》(先秦时代业已有成书的《神农本草经》);二是三国时名医华佗弟子吴普所撰《吴普本草》六卷,又名《吴氏本草》,为《神农本草经》古辑注本之一,流行于世数百年;三是唐代药学家苏敬与长孙无忌、许孝崇、李淳风等20余人,主持编撰世界上第一部由国家正式颁布的药典《新修本草》(又名《唐本草》,载药844种,比《神农本草经集注》增加114种)。
断句者硬把“仙人”跟“本草”杂揉成一本书,恐怕在于不知道“荔枝仙人”。明朝莆籍著名篆刻、书画艺术家宋珏自号为“荔枝仙人”,他说:“荔枝之于果,仙也、佛也,实无一物得拟。”此话足以为注脚与佐证——虽然迟到了600年。但编书的当代教授不该不知晓此典吧?
《蔡襄全集》的错讹也不少,除照抄照误的“辽远”、“自拔”,也有所谓的《仙人本草》云云;不过,另一处标点它总算对啦。
然而,《蔡襄全集·茶录》一开头就错,并且是大错:将“丁谓《茶图》”误为“下谓《茶图》”。很可能是笔误了。丁谓(966~1037),字谓之,苏州长洲县(今苏州)人。他是个优劣兼备的天才式人物,博闻强记,样样精通。前后共在相位七年,曾任福建漕使,督造贡茶,创制大龙凤团饼茶。著有《建安茶录》三卷。因作恶太多,丁谓最终罢相,贬崖州。其四个儿子、三个弟弟全部被降黜。抄没家产时,从他家中搜得各地的贿赂物品,不可胜纪。
《慈竹赋》是彰显蔡襄孝道的名篇,然而,《蔡襄集》、《蔡襄全集》中的《慈竹赋》都错在篇末。“吾议尔德,岂止乎千亩之渭滨,当订万石之封君者也。”前者误为“千亩之渭侯”,后者误为“千亩之谓滨”。
其实,“渭滨”乃渭水之滨,亦泛指渭水流域。《史记·货殖列传》:“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此其人皆与户侯等。”苏东坡诗:“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刘子翚诗:“会裁一管招鸣凤,千亩何须羡渭滨。”
由此可见,读书也不能迷信权威,以免以讹传讹,贻误苍生。
先贤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看来,最快捷的办法,还是咱们莆仙人来个精神上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啦。
我们期盼着善本《蔡襄诗文选》的早日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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