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竭尽全力地想办法让老人生活得更舒适、更健康。因为,作为盈利机构,把老人伺候得越好让她活得越长久,才能有更好的收益,这是我们的想法。”
——福祉之家创始人蔡冬冬
作者|杨慧林 专访丨严睿 杨慧林
监控屏幕上,一位扎着小辫的老人拉开抽屉翻动着,她似乎并不确定要找寻什么,她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
“老太太天天在等家人接她回家,然而不会有人接她回家。”看监控大屏幕36格是福祉之家创始人蔡冬冬每天重要的工作之一。
蔡冬冬告诉《多肽链》,文化大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时,老太太是红卫兵,她的丈夫是老师,她举报丈夫散布反动言论并跟他划清界限。结果丈夫被关牛棚,在她举报丈夫的同时,她的四个儿女也与她划清了界限,如《三体》中叶哲泰雷同的故事。
这位老人由于长期精神焦虑导致精神分裂,从精神病院出院后她被儿女们送到了福祉之家。
“不是都说进了养老院就离太平间不远了,她怎么越来越结实?”老人家的女儿再次来福祉之家,却发现老人“活得挺滋润”。
“我们都是变着法儿地让老人生活得更舒坦、更安心。因为,作为盈利机构,把老人伺候得越好、让她活得越长久,才能有长久的收益,这就是我们的想法。”
对福祉之家的每一位老人的所有情况,蔡冬冬都熟稔于心。
医科出身的蔡冬冬曾经营着一家民营全科医院,从1999年到2012年,作为院长的她一点点把医院带上了正轨,但最终还是卖掉了自己付诸13年心血的医院。
卖掉医院的缘故就是蔡冬冬决定开办“福祉之家”养老院。开办这间养老院的初衷则是因为要照顾自家老人。
“我父母也在这儿”
“你敢把你爸妈放这儿,我就敢把我爸妈放这儿!”
很多对福祉之家不熟悉的人,很快决定把自家失能老人送来,就是因为蔡冬冬的父母、婆婆也住在这里。
其实,父母子女之间的牵绊,正是蔡冬冬开办福祉之家的源动力。
“我妈是双侧胯骨骨折,我爸5年前查出来是肺癌晚期、我婆婆有幻想症,他们仨都是老年痴呆症患者,照顾起来力不从心。”
起初,为了照顾至亲,蔡冬冬把家里的一个房间改造成护理间,请了两个护工培训她们如何照护老人。但她依然被照料老人所累。
“我们家成了第二个工作岗位”,从医院回家,蔡冬冬并不能得以喘息,经常半夜被折腾好几回,三两个小时的完整觉有时都不能保证,感觉要被打垮了。
为了“喘口气”,蔡冬冬东奔西跑想找寻合适的养老院,托养老人。“我的想法是就距离近,我能随时去看他们。”
去看了几家小型养老院后,蔡冬冬失望至极,“都不用进去,就能闻到尿骚味儿,要让爸妈生活在那么味儿的地方,对老人太残忍了。”
尽孝不可能等到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再尽!无法回避照料老人的现实问题,促使蔡冬冬决心自己创办一家社区微型养老院。同时还有很多很多的家庭,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一次,去某医院时,蔡冬冬目睹了一名护工因为嫌老人便溺,对一位没穿裤子的失能老人谩骂、还用手啪啪打老人的屁股。她立刻冲上去呵斥护工住手,“人家家属雇佣你照顾老人,你拿人家钱就是这样对待老人的么,你凭什么打他?”
同行人连忙劝说蔡冬冬别招惹闲事,可她却怒气难消,“之所以这些人敢这么肆无忌惮虐待老人,就是因为没有人爱站出来管闲事儿。”
无论一个人过去多厉害,一旦失能之后都是无比弱小的。即便想喝口水,如果护工不给喝,老人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没有人来照料,老人就得渴着、饿着,在屎里呕着,尿里泡着。这样的活着,不能叫养老。”
种种这般,都催使着蔡冬冬亲自着手创办养老院,何况做了那么多年的医者和院长,对护理的每个细节,她都很在行。
就这样,她卖掉了经营13年的全科医院,全心全力投入到开办养老院的新事业上了。
那是2013年,蔡冬冬说她的私心就是为了让家里老人有尊严的活着,也让更多人家里的老人活得有尊严。
“离家不离子女”
“我们伺候的是老人,让他们离家不离社区,离家不离子女,服务的是家属。在社区方便家属的探望,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2013年,蔡冬冬开办了第一家养老院,定位为照护失能、失智老人的专业护理。由于失能老人的生活基本是在床上度过,对空间没有很大要求,适合小规模的社区集中养老。
先开始,蔡冬冬在自己的医疗器械公司附近租了间商用房,放置了7张护理床。因为商用房无法生火做饭,又就近租了民房专门做饭用。
再后来,为了方便,福祉之家索性搬到北京天通苑社区的一间三居室民居,老人想吃什么,可以随时做。
“三居室有家的感觉,符合家文化。”蔡冬冬说,家的感觉对老人们很重要。
大三居,窗明几净,虽然是一楼但采光充沛,除了护理床与家里日常用的床略为不同外,其余与一般大家庭的布置并不二致。
在《多肽链》拜访天通苑社区里的福祉之家,锅灶炉台打理的十分干净;卫生间里的各种用品整理、分类、标示的井井有条,一清二楚。更关键的是,这里每个房间虽然居住着三四位失能老人,但空气中毫无异味。
蔡冬冬告诉《多肽链》,她早年去日本交流访问时,就关注日本养老的各种产品和装备,并成立了医疗器械公司做代理,引入国内。而现在福祉之家里所用的消毒液和湿巾,都是从日本引进的生产线生产的。
“养老不是奢侈享受,可能几年或者十几年甚至更长,一般家庭老人们一个月退休金很少,高档养老院一般家庭承受不住。装修再豪华,也是要摊到老人们的费用里。我们福祉之家追求的是安全、卫生和护理质量。”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福祉之家从1家变成了10家,分布在北京城的各个社区里。每一家规模都不大,小一点的10张床,最大的不过15张床。但这些福祉之家微养院,都离老人们的家很近,有些就是楼上楼下。
按照1:3的配比,福祉之家的每位护工要全天候的照料三位老人,包括他们起居饮食、身体状况以及精神情绪等等。
在每张护理床的一侧,都放置着一个pad,护工要按流程要求,记录下老人每天的详细护理情况等信息,形成数据上传云端。
这套系统,也是这些年蔡冬冬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所有的思维导图都是她一点一点手画出来的,她投入不少精力和成本用于开发,照料老人,每一个细节都是要用心打磨的,所以系统化管理,规范化流程是极其必要的。
为了教文化程度较低的护工学习护理专业知识和技能,蔡冬冬亲自出境,把自己编写的一套教程,拍成视频,示范每一个动作。
这套视频教程到现在拍了30集,每集10分钟左右。曾有人高价收购这套视频教程,但被蔡冬冬拒绝了,因为仅仅靠一套培训护工的视频教程就想做好养老,这种养老观是有问题的。
蔡冬冬时常感慨:“养老并不是说把老人养好就行了”。除了要做好老人的服务体系,还要懂得应对家属的各种要求和疏导护工的心理压力。
处理好这关键的三维关系,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老小孩们的礼物
“我想给我爸订个单间!”有的家属找蔡冬冬提出要求。
“你们可能忽略了一点,失能老人也是需要和外界接触和交流的。如果把他们放在一个单独的空间里,他自己连身都翻不了,每天望着天花板,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你想过吗。”
蔡冬冬告诉《多肽链》,这里很多老人可能连翻身都需要帮助,但他们的眼睛一样渴求与他人的互动。老人家的护理床相隔不远,彼此观察,也是一种交流。
就算只是别人家的儿女来探望,他们都会在心理上得到一些满足感;即便只是床头的布偶玩具,都能让老人们改善心理。
当然,护工们也会“察言观色”,发现老人心情低落时,就哄着他们换个新衣服拍几张照片,或者跟家属视频上几分钟。老人情绪就会改善。
“养老就是居家过日子,怎么想着法把日子过好,让老人感觉舒服,这就是我们做的事。”
蔡冬冬说,其实老人的需求很容易满足的,他们跟孩子很像。每次,她去巡视,兜里总得揣点小玩意儿带给老人。一块点心、一个绒毛玩具,老人们就会高兴很久。
“我经常给老人们买一些玩具,像溜溜球,一晃就五颜六色的,老人里面好多亮片儿翻滚着,就觉得特好玩。”
时间长了,老人们特喜欢蔡冬冬去巡视,听着蔡冬冬的说话声了,老人们就拍着床架喊她。再后来,蔡冬冬买来“欢迎棒”给老人们,“以后我进来,你们就拿这个拍打床欢迎我啊!”
尽管因为失能、半失能,老人们行动不便,但他们很愿意互动,以前在自己家的时候,也没这么多讲究。蔡冬冬说,社区里很多老人熟悉了福祉之家后,自己主动要求儿女给搬这里来住。
然而,对于蔡冬冬和福祉之家来说,越多的老人想来这里压力就会越大。
毕竟,种种限制之下,社区养老规模不可能太大。而作为商业化养老机构,更多的要考虑老人长寿长乐长居与机构运营运转之间的平衡,实现良性循环。
“光靠爱心、情怀是不够的。必须设计出一套自运行的模式,才能撑起养老院。
”蔡冬冬有自己的器械公司,也在开发不同的相关产品,她希望养老这条服务链上,福祉之家能够自成生态,也能面对市场。
也有很多人、很多机构参观了福祉之家后,找蔡冬冬谈加盟的。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一方面是她觉得很多机构是假养老,充门面,蹭养老这班车,目的不纯。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养老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去做的事情,它还需要建立标准化的模板,更完善的管控体系,才能去复制,就像是盖高楼,地基不稳,盖得越高,倒得就越快。
“从点到线,再到面,不可能一蹴而就。”蔡冬冬说,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大型商超去给老人买食材做饭,也不是所有养老院都能让老人身上没有异味,把老人用的轮椅车轮胎都擦的干干净净。
蔡冬冬告诉《多肽链》,虽然福祉之家拿到了一笔融资,也的确打算连锁化经营,但她仍然保持自己“贴地爬行”的节奏,因为“养老”二字的分量,她心里很明白有多重。
她坚信中国今后的养老市场需要真正的、有实力、有质量、有温度、经济型的养老实体来支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