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南矾山的顶村村，有一个蔡氏祠堂，与其他祠堂相比，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如果你走到祠堂二楼的一个长条房间里，就会发现，这里堆满了一屋子的报纸书垛、图片展板，在逼仄的空间里散发出久远的气息。这些东西，是收藏家蔡存会一生的心血和珍藏。

    ▲翻看着这些堆放在角落里的纸品，蔡存会满是辛酸和不舍。黄志林/摄

　　在部队，他举办了人生第一次个人纸品展

　　关于蔡存会，我先讲一个上世纪80年代的小故事，你就能从中感受到他痴迷收藏的程度。那一年，他是矾山镇的宣传委员，到那户人家宣传计划生育政策，发现人家的梳妆镜破了，破洞里露出一角用于衬镜子的旧报纸，他凑过去细看，发现报纸是民国的。他就问女主人：“可否把镜子里面的报纸拿出来让我看看？”女主人爽快地说：“一张旧报纸算什么？你要的话就拿走吧。”后来一看，这竟是一张1931年的《申报》，他如获珍宝，欣喜若狂。

　　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蔡存会就是这样一个痴人，细微处，琐屑处，日常处，他都把心思放在收藏上。在他看来，收藏并不难，只要处处留心，时时在意，随时可能发现有收藏价值的东西。他还有许多收藏的小故事，比如有一次，他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空烟盒很特别，想捡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怕别人笑话他捡垃圾。他从烟盒旁边走过去，又有些不甘心，返回来，看看四周无人注意，赶紧捡起来装在衣袋里。回到家里，把烟盒打开，里面竟然有一张某高层领导签过名的名片。

　　他告诉我，他从小就爱好收藏，读过的课本都舍不得扔掉，成绩单、奖状、毕业证书等更是一件不落地保存起来。他把上辈人读过的书也收藏起来，有些还是明清时的线装本。他儿子读过的书本，他也收藏。想不到这些藏品，在苍南县编写教育志时，就派上了大用场。

　　而真正走上收藏之路，是上世纪50年代他在青岛当兵时。那时他还不到20岁，在青岛海军学院做文书工作，办公室里的各种画报、信件、地图，为他打开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1958年，蔡存会把这些收藏起来的东西进行整理和编辑，在部队里举办了一次展览，虽然内容简单，也没有什么主题，却得到了部队首长的表扬和战友们的鼓励。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个人纸品收藏展览，从此，他开始系统收藏各类纸品。他说，爱上纸品，还因为自己姓“蔡”，与造纸业老祖宗蔡伦同姓。

　　随着一次次展览的举办，他成了“展览专业户”

　　之后，他告别军营，被分配到矾山镇政府工作，担任镇委秘书、团委书记、宣传委员等职务，为他收集各类纸品提供了方便，积累了大量当地的历史文献资料，包括文本、图像、原件。他也经常到苍南县城和县外收集史地资料，用自行车、货车、公交车、肩扛等方式，一件件一捆捆运回来。他有时收藏到珍贵的资料，会喜不自禁地坐在公交车、货车上就拿出标签，写起编号。他说，每每寻觅到好东西，他都会小心地编号、备注，记录下藏品背后的那些人、那些事。

　　1995年，蔡存会提前退休，他的侄儿在山西阳泉搞工程，他于次年也到了阳泉，帮侄儿打工，做些后勤工作。工作并不忙，他还是想着收藏，工作之余，他就跑到附近的石家庄、太原、济南、西安、北京等地的古旧市场。有时候要起早摸黑，许多搞收藏的外国人在凌晨4点左右就到了市场，打着手筒搜集当地农民拿出来的东西。他要与这些收藏发烧友“抢”东西，他把打工赚来的钱也都花在收藏上。

　　1999年春节期间，蔡存会把自己数万件藏品整理成报纸、书画、邮票、火花、门票、扑克、烟标、纸币等27个门类，在阳泉市群艺馆举办“蔡存会纸类藏品展”。展览出人意料地获得成功。展出的5天里，观众潮水般地涌向群艺馆，每天都有数千人，当地众多主流媒体纷纷对此进行了报道。通过这次展览，他也达到了传播收藏知识、广交当地收藏界朋友的目的。他在阳泉打工的10多年里，陆续举办了5次个人藏品展览，被当地媒体誉为“来自温州的展览专业户”。

　　2005年，蔡存会结束了在外务工回到家乡。因为矾山镇有许多在外务工人员成了大老板，就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蔡啊，你在外这么多年了，赚的钱可以装下一汽车了吧？他笑笑，心想自己从山西回来还真的运回了一汽车的东西，不过不是钱，而是装了60多个编织袋的各类纸质收藏品。

　　看着自己那么多的藏品，他决定让这些宝贝东西为家乡的父老乡亲服务，让大家一起分享他的收获。就这样，蔡存会开始四处举办公益性的个人藏品展。

　　蔡存会有个女儿是邮局的投递员，他帮助女儿送报纸，与当地驻守部队的官兵熟悉起来了，他就想为他们举办一次展览。2007年八一建军节，他在部队里办了一次地图展，取名《我心中的祖国》。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蔡存会在当地举办了体育明星图片展，以宣传奥林匹克体育精神。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北京举行国庆阅兵，蔡存会在当地举办新中国成立60周年集报展，他把60年里有代表性的报纸，按年份一年一年展示出来。此后的每一年，他几乎都能抓住主题举办展览。每一次展览不管在当地，还是外出瑞安、福鼎等地，不管是军营，还是学校，总深受参观者欢迎。最近的一次图片展是去年秋天，在矾山矾矿博物馆举行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筹备展览事情繁杂，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是他的交通工具，一个面包一碗开水是他的中餐，而他热情洋溢，激情满怀，有时，他在展览现场还要充当讲解员、辅导员，他干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让他记忆深刻的是2013年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图片展。12月26日，是毛泽东的诞辰日，在这之前，展览首站就在矾矿博物馆展出了，开展当天就有一千多名军民观展。矾都老年大学100多位学员参观了图片展后，个个心情激动，并在校长的指挥下，在展馆里齐唱《东方红》，表达对毛泽东的崇敬和怀念之情。首展后，还在全县10个乡镇巡回展出。

　　10多万纸品藏身楼阁  他想为它们找个“家”

　　在矾山文化研究、地域文化挖掘过程中，蔡存会都会积极参与。只要有需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贡献出自己的藏品。建设矾矿博物馆时，他捐赠上百件报纸、照片等珍贵资料。他不仅将自己的收藏、积累和研究所得供别人无偿使用，而且干什么都不讲条件、不讲回报。许多人说他傻，说他不会经营。他却说：私人收藏如果不被利用，也会烂掉，只要是被运用了，就是实现了我的收藏价值。

　　蔡存会就是这样性情敦厚，处世谦恭，与人为善，成就了他的人格力量。在他数十年的努力下，也通过一些人的帮助，现在，蔡存会收藏了10多万件、40多种的纸质收藏品，其中有清朝顺治、乾隆、宣统年间的《金报》《官报》，以及古代房产证、契书等珍品。最早的报纸是1881年11月19日的《申报》，大清光绪年间的东西，是从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收来的。光绪二十八年十月初九的《汇报》，是第427期。当然，他的收藏品中不免有些大众化、收藏价值不高的东西，但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也给予珍惜，因为有感情上的不舍。

　　纸制品最好的归宿在哪里？是不是进了展馆，让更多人看到它的存在的价值，就是最好的结局？还是让它进入废品市场、造纸厂，打成纸浆再造出新的纸张？对于蔡存会来说，纸品收藏，带着一种觉醒模式，这种觉醒不是依附外在的要求，而是从自我生命经验中积累而来。他把个人命运连接到文化保存上来，这是他一世的情结，又或是因为，爱，不是简单地占有。

　　嗜纸如命的他，相信自己会给纸质藏品最好的归宿。但这些收藏品在哪里存放与展示，却成了他人生最大的难题。

　　今年76岁的蔡存会显得苍老，令他最为忧伤的是经过四处奔走呼号之后，存放他收藏品的博物馆仍然没有着落。他现在只得把藏品堆积在矾山镇蔡氏祠堂里。开始的时候，蔡氏族人还不让他的藏品进祠堂。为了藏品进祠堂，2006年祠堂改建时，蔡存会就积极参与改建，帮助族长做许多事情，还在祠堂里办蔡伦造纸的展览、蔡伦个人历史的展览，以及当地蔡氏老祖宗的资料展，讨得族人的开心，获得大家的同意，才让他的藏品堆放在祠堂里。每年正月初五、八月初十，祠堂要搞隆重的祭祀活动，蔡存会都要在祠堂里搞“精神文明建设”。他的坚守唤起了人们对他的同情。

　　他带我去祠堂看了他的收藏，祠堂二楼的一个长条房间里塞满了他视为生命的藏品，报纸书垛，图片展板，层层叠叠，几乎没有容膝之地，翻检不易。但有人过来参观，哪怕是一两个人，蔡存会就来祠堂布展，参观的人走了，他就撤展重新放好。因为年老重病，行动不便，布展撤展上下楼梯摔了好几跤，四肢都摔伤过。

　　我们从祠堂里出来，天已近晚。他低声地对我说：“我患了重病，对藏品的保管力不从心了，我老婆说，‘你死了，这些东西都保不住。’其实现在已经开始丢失了，年画丢得最多，到底丢失多少，我也不清楚。”他说着，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他的话让我伤感不已，但最近，我终于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矾山镇有关部门正在积极协调，计划给他提供一个可以长久展出的场地。希望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温州日报作者：曹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