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蔡维忠,金井塘东人,1976年金井中学(现毓英中学)高中毕业生。
1982年初毕业于厦门大学生物系,是恢复考高后首批大学生。1982年赴美留学,在宾州州立大学攻读博士学位。1992年在哈佛大学完成博士后深造。曾任美国一家生物医药公司副总裁,从事新药硏发与管理工作。参与创办纽约长岛中文学校,曾任校长。参与创办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现任秘书长。专业之余,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已出版对联专著《动人两行字》和随笔集《美国故事》。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40余年的光阴淡去,年近花甲的蔡维忠,还清晰记得高中语文课堂上老师抛给大家的两句诗。
“就因为老师的一个问题,我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并从此牢牢地记住了这两句诗和当时的课堂情景。”
犹如一只手,将对文学的热爱捻得更亮。这份热爱,照耀、温暖、眷顾着他,相守一生。
和纷繁喧嚣的曼哈顿一湾之隔的长岛,静谧恬适,风景怡人。蔡维忠的家就安在这里。伴着天风海涛,他在工作之余静坐书房,吟诗拟对,评联属文,沉醉其间而自适快意。
蔡维忠,毓英中学(原金井中学)初中74、高中76届校友。他有两个显著的身份:理科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新药研发专家;文学上,他笔涉对联、散文、评论,是创作与理论建树颇丰的联艺专家、作家。
在生物制药领域,他保持与世界先进水平同步;文学创作上,已出版专著《动人两行字》《美国故事》,其中《动人两行字》,系统地阐述对联艺术,首次完成了对联诗意艺术本质的理论建构。
蔡维忠身材高大,笑容朴厚,举止沉稳,有谦和儒雅的君子之风,在动与静、理性与感性、科学与艺术的自如演绎中,并行不悖、跨界无痕。
真善自从容
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他所处的环境,人事与物事的斑驳交织,均可投影于人生底色,成为心灵底蕴。
蔡维忠出生于金井镇,一个叫做塘东的村庄。地瘠人稠,村民大多以讨海为生,素有拓殖海外的传统。
蔡维忠的曾祖父
育有三子,都去菲律宾、台湾谋生,他的祖父长年旅居菲律宾。曾祖父的愿望是惟耕惟读,忠义传家。村里外出南洋闯荡的人家,常有无暇照顾的小孩,曾祖父母就义务收留养大了好几个。长辈的言行传下来,不经意间在蔡维忠的心中烙下了正直善良的深深印痕。曾祖父能识文断字,好讲古。晚饭后,他常踱至村里的小亭子,燃香一炷,开讲向善孝顺的故事。村人族拥着他,听得津津有味。蔡维忠懂事时,曾祖父年岁已高,不再讲古,但是家里仍然洋溢着浓厚的文化韵味。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是护士。父母从那个年代的乡村出来,从事教育、卫生领域的工作,便是文化家风熏陶的体现。他们也在无形中把正直善良的家风传给蔡维忠。
小孩贪玩好动,乡野的广阔天地,是他们呼朋引伴、驰骋“疆场”的大乐园。蔡维忠虽然也上山捡柴,下海挖蚶,但他喜静,爱看书。这让他显得很另类。
后来,父亲调任镇上的金井小学(现毓英小学),他随父继续学业,直到高中毕业。
年岁虽渐长,但沉静有恒的性格和好读书的习惯一以贯之,未曾改变。他的基础教育阶段,正与十年文革相叠,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盛行读书无用论,好读书甚至要冒着一定的风险。那时书少,除了课本,他将能找到的书,如《三国》《水浒》《说岳》等读了个遍,《唐诗三百首》也差不多背了100首。
所幸,勤恳负责的母校老师,在动荡的岁月中给了他尽可能的教导。语文老师讲的《红楼梦》;数学老师讲的推导公式;实验时化学老师给他闻过的硫酸氨的“臭鸡蛋”味;卫生课老师手里那根细细的,扎进膝盖穴位竟一点儿也不疼的“魔针”;下暴雨了,老师带领同学们到校旁小河边,推沙包抗洪的情景……一帧帧、一幕幕,如影像般浮现。
他至今清晰记得,“甚至很少取得博士学位的专家读过达尔文的原著《物种的起源》。我曾经从图书馆借阅过这本书”,“这个图书馆不是我学习深造过的厦门大学图馆或哈佛大学图书馆,而是中学时代母校金井中学的图书馆”。
可以说,蔡维忠的文学情结和科学兴趣,来自长辈的耳提面命,来自那些课堂外的“野”读,也来自母校岁月的灌溉。
毕竟“学而优”则工、则仕、则科教,是身为知识分子的父母内心深处的寄望。可万马齐喑的年代,作为一介学生,只是狂流中一芥飘浮的草,被轻蔑的知识已无力将他载向理想之岸。
“高中时,他一直走在大多数同学的前头,哪怕是开卷考,他也学得很认真。”从小就是邻居、好友、同届同学,现在母校担任党支部书记的蔡泉聘,数十年后,仍对蔡维忠的好学印象深刻,“静得下心来,有恒心。大家都不重视的英语,他照样学得很好。”
1976年,蔡维忠从金井中学(现毓英中学)高中毕业。当时高考尚未恢复,他背着铺盖卷来到深沪镇的坑边学校,当起了一名代课老师。
好在蛰伏的日子不算太久。高考恢复的消息,犹如冥暗的房间打开了一扇窗。
蔡维忠重又回到母校,在老师的帮助下,经过短促而紧张的备考,于千军万马中,终于挤上了那座通往大学殿堂的独木桥。1977年,他考上厦门大学生物系。
问及选择理科的初衷,他说:那个时代,理科比较吃香,“学会数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从此,他的理工之旅,再也停不下来。
厦门大学毕业前,他获荐参加首届中美联合在分子生物学和生物化学学科的考试项目CUSBEA(英文全称China-US
Biochemistry and MolecularBiology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作为全国50几位拔尖者之一,他进入美国宾州州立大学攻读分子和细胞生物学并获博士学位。1988年初,开始在哈佛大学进行博士后深造。赴美求学期间,他曾多次参加在英美举行的国际会议并作学术报告。在《病毒学》《分子生物学》等权威学术刊物发表论文19篇。1992年投入企业界
,从事新药研发和管理工作,直至担任生物医药公司副总裁。
“成长过程中家庭对我的影响,是任何其他因素难以比拟的。在潜移默化中,我从小就懂得做人做事以真诚和善良为本。”一生中,蔡维忠最高兴的是,自己从未泯灭诚实和善良。
诚实包括真实,不虚假,这一点对于搞科研的人来说尤其重要,“科研就是揭示自然的真实,一旦弄假了,就要在自然面前碰壁。”他说,真实,特别是对得起内心的真实,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也是至关重要。“有感而发,不堆砌文字,不无病呻吟,扎扎实实,文字才有可能动人。”
“家庭传给我的另一个教养是善良。家庭教育我与人为善,助人为乐。”说到家庭给予自己的影响,蔡维忠心怀感激,“我利用业余时间做义务工作,比如在美国参与建立、管理中文学校,就是这种观念的体现。我的作品也都是以善为本的。”
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真与善。但是要一生恪守真与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在社会生活中难免经历种种磨难,但蔡维忠说,“我觉得自己能守得心安理得,心里乐观,生活从容淡定。”
动人两行字
蔡维忠有张照片颇具辨识度:宽大的书架为背景,一袭红色主色调的休闲毛衣,微笑着,黑框眼镜后眉目舒展。
微笑可掬,一如往常。不同于平日工作照,他罕有的戴镜,喜人的红色代替了干练素净的工作服。
这份惬意因痴迷而生——放下一天工作的忙碌,沉浸于中华古典诗意,徜徉在文字世界,窗外静谧、心境安宁。
近十年来,蔡维忠有大量对联、散文作品频现联艺权威论坛和《中华诗词》《散文》《光明日报》、美国《侨报》等报刊,现为《侨报》专栏作家,先后出版对联专著《动人两行字》和随笔集《美国故事》。卷帙盈架、馨香四溢的书房内,因了这两部洋洋大作的加入,益显丰盈。
蔡维忠有一个国内联友熟悉的网名:无穷江月。这个网名,曾长期活跃在中国楹联论坛等网站上。世纪初,随着网络文学的风起云涌,对联这一古老的文学类型也一派蒸腾景象。约在2007年,中国楹联论坛邀请他主持评选“每月佳联”。
网络空间的最大特点就是自由。少了恭维应酬的客套,多了针砭的锐利。很快蔡维忠在评联和网友相互点评的过程中发现,除了平仄对仗用韵等技术层面的标准外,大家对一副对联作品的臧否优劣评价,往往带着强烈的自我尺度。
究竟什么样的对联才是好对联?他想找出一把标尺。几番寻找,诗有,对联却无。
面对窘境,身上的理工男爱较真的一面被激发了出来,他想:不妨自己来研究,给好对联一把“度量衡”。
不曾想,这一较真,就写出了一本洋洋洒洒30多万字的专著。2011年该书的问世,打破了联评历史上唯鉴赏无理论、零散难成系统的窠臼,一举填补了对联艺术在系统理论构建上的空白。
这本书跨学科整合了诗学、美学、心理学、文艺评论等,以高屋建瓴的大视野,系统地诠释了对联的艺术本质——“引起共鸣的艺术力量,即出于心灵,又作用于心灵的艺术力量”。
至于编写过程中付出的努力,蔡维忠未及多谈,书中那些长长的注解条目,体现其治学严谨的同时,也告诉了读者其间的不易。
也许在蔡维忠的心中,联艺探索之苦与创造之乐,如同他从事的新药研发一样,因热爱而苦乐两融。出版方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教育出版社总经理刘强,在北京电视台《书香北京》栏目中说到:“一位理工科的哈佛博士后,一位西药研发专家,对中国传统文化如此热爱,令人敬佩!”
这份热爱源自蔡维忠的人生底蕴,“所有的人生经历都实实在在,不可磨灭。它们沉积在心灵之中,留下印记”。而独具有个人特色的心灵史,“不时对对联创作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塘东、金井、厦门,异域美国;童年、少年、青年,年近耳顺,生命中经历过的点滴与跬步,印痕岁月,雕塑人生,也哺育梦想。汇进笔底,便凝聚为他的文学作品中引人共鸣的动人力量。
福建是个对联大省,出了两个名人:林则徐、梁章钜。“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仭,无欲则刚”,便出自林公;《楹联丛话》则是梁章钜奉献给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关于对联的著作。
闽南更是对联艺术福地,不单婚丧喜庆必有对联,也不只经风历雨的庙祠老厝嵌刻有对联,就连重金新造的西式别墅也必得有楹联。
对联如同中古汉语的活化石闽南语,以及用闽南语吟唱的南音一样,在对悠久传统文化的坚守与传承中,点染成了闽南人的“乡愁”。
蔡维忠忠实于内心对对联艺术本质的理解,在创作中,继承传统却不拘泥于传统。他认为,为求所谓的“雅”,一味模仿古人而毫无时代气息,这样的作品行之不远。“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物”,人的基本情感和审美感受,古今并无区隔。因而,“我手写我心”,写出具有时代性主题,有着扎实人生基础和真情实感的作品,才拥有具备永恒价值的可能。
蔡维忠的创作充满人生的感悟。他写出人生警策:“纵受煎熬难老辣;几经涤洗半清白”;写出对时光流逝的叹喟:“往往往前追梦幻;回回回首觅童真”;写出自己的座右铭:“往心里装,沙如石重;向远处看,地有天高”。
蔡维忠的联语简朴而不失厚重。由于忙于专业事务,他常常很久才上一次对联论坛,以至于朋友惊呼他复活了;他以前发表的帖子被人挖出来评论,也被朋友戏称是挖坟。他干脆以此为引子,抒发自己的文学感悟:“文与真执结死契;格随厚朴到活埋。”听了云朵唱《我的楼兰》,他深情地写下:“谁动天边廿五弦,撩起箜篌,殷殷对我频呼唤;愿赊身后三生数,归还造化,恳恳祈君一复苏。”想起莫高窟,他这样推崇:“是处凭大漠异光,赋人神性,赋神人性;恍如引千年活力,一振飞天,一飞振天。”
蔡维忠的文字浅显却耐人寻味,尤其擅长将眼前之物,不管是非常之物,还是寻常之物,通通赋予生命的意义。以水为例,他写的瀑布“未沸扬时原腆静;大跌落后转从容”,让人想起人生中种种失意和得意经历和心态;他写的开水“清于至澈方澄定;纯到无邪敢沸腾”,让人看到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他写的露“为有升华甘渺小;不妨消损到空无”,则是一个无怨无悔的形象。
读他的对联作品,其实就是体悟世间真情,就是探寻生命幽奥,就是思考人生哲理,进而获得持久的审美愉悦和动人的艺术力量。
乡思一水间
在长岛观月出,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中秋前后,蔡维忠特意开车到海边,静静坐在黄昏中,静静地等明月从海面升起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明月皎皎,海天渺渺。波光粼粼的海面,浪花追逐,轻抚着沙滩,无尽缱绻……蔡维忠心里不由地想到山迢水远的那个海滨小渔村。
那片梦中常出现的地方,有着他的摇篮足迹、成长记忆和难以磨灭的文化烙印。
长年的异域生活,蔡维忠早已适应并融入当地文化环境。人说在美国人事关系比较简单,但身为公司管理人员,他也不可避免地遭遇职业发展中的“玻璃天花板”——语言、文化上的障碍无迹可觅,却又无处不在。
这是文化基因带来的。只能通过不停地充实自我,调节适应来加以克服。
蔡维忠最近几年主持的临床研究,是试验某种自主研发的新药是否提高肾脏移植的成功率。项目涉及众多医院、专业服务公司,要联系许多顾问,以及和政府主管部门食药局打交道,是一个高度协调合作的项目。历年积累的知识、判断能力、组织能力和与人相处的经验等方面,都发挥了作用。
“说到底,以真诚和善良待人,是处理人事关系的关键,是在社会上成功的关键。”蔡维忠应对“玻璃天花板”的方法,皈依初心、大道至简。
蔡维忠说,人的一生就是在画一个圆,圆心即故乡,是那片生养自己的地方,培育初心的原乡。无论脚步走多远,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总是围着圆心转。在长岛向东望,它的尽头就是太平洋的海边,是圆满的起始和归依。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有乡思,但无乡愁”,自己的心中始终有一轮圆月。为什么旅居美国数十年,蔡维忠对对联的爱恋如初,依然倾情中文写作的疑问,也就此释然。
为了尽可能让这轮人生之月更加圆满,他参与创办了长岛十峰华文学校,并任校长。
学校完全免费,华人小孩只要愿意学习中华文华,都可以参加。办学经费全靠自筹,所有教职员工都是义工,他当校长也全是义务。
“好多东西都是他自己买的,只要回大陆,他每次都要买大量书籍回去,放在学校里面。”蔡维忠的弟媳、金井医院副院长陈丽灿说,自己帮买寄的书都不知有多少了。
当问到办校过程中的故事时,蔡维忠并不愿多谈,“办华文学校,是为了下一代能熟悉中国语言,进而熟悉中华文化”,最好是没有什么故事,不节外生枝,顺顺利利地办下去就是最好的故事。
2004年他卸任校长后,开始每晚花两个小时进行文学创作,写对联、评对联、在美国《侨报》开办“美国故事”专栏等。近年来,他与旅美华人文化界人士有了更多的交集,办诗歌讲座、文化讲座等,还参与创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并任秘书长。无论办学校,写书,还是参与文化活动,对他来说更是中华文化传衍担当和奉献义举。
“入眼已非勾梦景;动心还是唤儿声。”故乡不是儿时的模样了,自己也已一身风霜。当父母搀扶着迎出家门,一声闽南语“阿忠——”,他知道,自己回到故乡了。循着圆的轨道,人生兜兜转转,终究还是绕着人生的起点,绕着文化的原点。即便隔了重洋,心里有团圆,乡思也仅是一水之间。
“此水本来连彼岸,我庐不碍在他乡。”大洋彼岸,伴着涛声,蔡维忠在还未出版的新著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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