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猝然发现,我迷失了自己,于是,我把时间之“车”倒回去,仔细地寻找自己……
【一】
在纤夫脚印累累的堤岸,在村妇洗衣汲水的河边,阳光、沙滩、舟帆皆为我童年风景的时候,我不曾自问:我在哪里?
小河流淌在故乡的脉管中,我陶醉在故乡温馨的怀抱里。故乡像一瓶醇厚的陈年老窖,发育了我的童年。你看,我那时就匍匐在故乡的河堤上,绿草野花在身边簇拥,阳光暖风在身上照拂,听牧童喊歌,有腔无韵;看纤夫牵舟,一步一个脚印……船儿搁浅了,我便会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剥光衣裤,跳入水中,帮船夫去推去拖去顶去扛,全没想过要什么报酬,连船夫一句感激的话儿也不去思寻。
那是一个用野性和童真塑造的我,小河濡湿了我的梦幻,故乡孕育了我的真诚。如果那时我是一只充满幻想的风筝,那么,故乡便是我的一根系牵线。
【二】
在书声朗朗的校园,在书墨泛香的课堂,文明与野蛮、愚顽与智慧告别的时候,我没想过:我在哪里?
蓝土林布书包里装着父母的嘱咐,黑杆儿自来水笔写下功课也写下警言。土坯砖垒砌而成的教室,虽然破旧,被小刀刻划过的课桌,虽然沟沟坎坎,然在我心中总像一只刚刚起航的帆船,要把我送向远方。于是校门那悬吊的大钟一次又一次地给顽皮和野性敲着“警钟”,老师手里一支又一支雪白的粉笔如一张张铧犁,开垦着我们那蛮荒的处女地。许多东西随着岁月的推移你也许会渐然忘记。文,你也许会忘记;字,你也许会忘记。但有一样东西你却不会忘记,那就是老师那既严厉又温润的目光。那目光教我以智慧,给我以力量,励我以信心。
那是一个用文明和知识开发的我,教鞭撑开了我心灵的窗口,粉笔划出了我人生的起跑线。
【三】
在“汗滴禾下土”的田间,与父老乡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候,我无暇自问:我在哪里?
春天伏在牛背上,秋天躺在晒场里。老农脸上的皱纹、手上的老茧,还有我浑身涔涔的汗水,都在诠释着“粒粒皆辛苦”的诗句。我在用心地拜读着一部丰厚的人生巨著,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都为我展开一篇篇隽永、生动的章节。
那是一个用汗水和疲惫泡制的我,日月星辰镰刀铁锹皆为我所用,构成我人生的风景线。
【四】
在战争与和平并不遥远的军营里,与战友们卧爬滚打的时候,我无须去问:我在哪里?
身心总被军号调遣,理想全凭钢枪举托。泰山华山在我的哨所旁屹立,长江黄河在我的胸中流淌。总觉得,南国边关距北京很近很近,边卡的灯光接通同一根电源。
那是一个若一枚荒石投入熔炉冶炼的我,艰苦和严格一如那熊熊炉火,铸造我青春的辉煌。
【五】
在形形色色的人云集的社会里,在汹涌澎湃的商潮中,目迷五色、心骛八极,我不禁失声大喊:我在哪里?
血管里流的似乎不是原先那血,心田里开的仿佛不是过去那花。隐隐觉得,血虽然热却被稀释,心田里悄然生长着蓬乱的野草,于是,神不守舍,灵魂出窍。于是,名,使我怦然心动;利,使我沾沾自喜……
这已然不是原初的我,世界于我几乎成了一个色彩斑谰、令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名誉,地位,金钱,理智,情感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我困惑,我惆怅,我焦急,我连声呼叫: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想,一定是自己不小心,我迷失了自己……
“九霄风近防吹帽,千仞阁高试振衣。”是谁在这样大声地对我说?大概是一位哲人,是一位智者罢。正寻找、深思之际,忽然感到有一阵春风拂过心头,一声长号把我惊起,我顿然觉得,太阳喷薄仍炽然如火,月升中天亦朗然如璧……我想,在这明媚的时刻,只要能记起我迷失的地方,我一定能找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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