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回了一趟老家，这是我六年后再次回到故乡，没想到在中学门口碰见了三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蔡师傅。

   蔡师傅是个剃头匠，说起这个蔡师傅与我颇有渊源。听祖母说，蔡师傅对我有救命之恩，曾经救过我一条命。那是我一岁多的时候，在门前的空地上玩耍，不知为什么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双目紧闭，身体也不停地抽搐。从未见过此事的祖母顿时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她大声喊叫来人的时候，看见蔡师傅提着剃头的盒子走过来，祖母连忙叫住他。只见蔡师傅不慌不忙，把我抱在怀里，用右手的大拇指在我的人中处使劲按。几秒钟后，我缓缓睁开眼睛，活了过来。祖母不停地给蔡师傅道谢，蔡师傅云淡风轻地说不用，以后如果再遇见这样的情况就按照他刚才的方法去做。

   四十年多前，那个时候蔡师傅还不到三十岁，整天拎着个装有剪刀和围腰的木盒子走乡窜户地给人剃头。早出晚归，中午走在哪家就在哪家吃个便饭。那个时候剃头包年，平时剃头不给钱，每到年底的时候结账。我们父子几个人的头就是蔡师傅给剃的。也许是有着这层特殊经历的缘故，父亲跟蔡师傅跟的关系非同寻常。每次父亲月休回来，蔡师傅都会来家坐坐，和父亲一聊就是大半天，然后吃完午饭再走。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蔡师傅就不再走乡窜户地剃头了。有经济头脑，先知先觉的蔡师傅便在学校门口盖了一间小屋，开起了理发店。那个时候开店的人凤毛麟角，更别说是理发店了。整个胡铺街上，只有他一家剃头铺，别无分店。蔡师傅因是高位截肢的残疾人，左脚是假肢，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到很大年纪了都没有成家。我记得他是在开理发店之后，经人介绍和一位湖南逃难过来还带有一个小女孩的女人结了婚。从小时候一直到初中，我都在蔡师傅那剃头。父亲退休后，曾有段时间住在乡下，剃头自是不必说，他隔三差五地就去蔡师傅的理发店坐坐。看到蔡师傅一家三口，父亲是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

   上完中学后，我便来到城里读书，然后工作，紧接着成家立业，从此便再也没有看见蔡师傅。一些关于蔡师傅的消息，也都是每次回家听父亲断断续续地说起过。父亲告诉我，蔡师傅和那个湖南女人分开了。我问为什么？父亲说，湖南女人很有心机，当初之所以找蔡师傅，是因为她刚来此地立足未稳需要找一个依靠。十多年过去了，等蔡师傅供养完她女儿大学毕业后那个女人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还把所有的积蓄都卷走。据说是蓄谋已久。蔡师傅找了好久，也打听了不少人，结果听说她又找了人。从此，蔡师傅便死心了，一个人住，一个人守着理发店度日。二十世纪初，胡铺街如雨后春笋般地开起了很多装修一新的店铺，什么小卖部、批发部、餐馆等比比皆是。蔡师傅的理发店还在那里，夹在两栋楼房的中间，矮了一大截不说，连装修也没有，还是那样原封不动原汁原味地立在那。去理发的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一点的人都去了不远的发廊。

   二零一零年我回老家经过胡铺街的时候，特地停车想去理发店看看蔡师傅，结果铁将军把门。小屋破烂不堪，摇摇欲坠，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我问隔壁的商户，打听蔡师傅的消息。他们告诉我，说蔡师傅几年前就已经回老家去了。我曾听父亲说过，蔡师傅之所以来这儿开店，是因为她姐嫁到这里。我想，叶落归根，蔡师傅一定是回家养老去了。后来父亲告诉我，说蔡师傅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儿没有活过来。自蔡师傅回老家后，父亲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没曾想得，三十多年后，我还能看到年过古稀的蔡师傅。更没想到，他还能一眼认出我，并叫出我的乳名。我问他，您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他说，大不如前。我让他保重身体，他说天气好的时候就出来走走，活动活动，今天是来胡铺办事的。看着我两鬓斑白，蔡师傅怜爱地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仿佛就在昨天。没想到，当年的小屁孩现在头发也白了。我笑笑说，谁说不是呢？都快奔五的人了。我要请蔡师傅吃饭，他说什么也不肯。说还要去忙别的事，我知道这是借口，他是怕我破费。

   在街口，我紧紧地握着蔡师傅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这是故乡唯一一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却让我挂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