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外功”提得很多,现在有些人动不动拿这个当武器,动辄批评别人书读得少,缺乏修养,还有人提出要书家“学者化”。
其实谁都知道,书法自近代书写工具发生重大改变以来,逐步脱离了实用领域成为一门专艺专学,当今意义的书法家与传统书法家所处的文化环境已大不同,学习知识掌握技能的渠道办法不同,对书法关注、认识和观念更是不同,要求书法家成为学者既无必要,亦是过苛的,书法界此等似是而非的口号颇多,经常弄得贻笑大方。
我体会,书法家的“字外功”无非是围绕我们学习的主题,进行一些相关知识的补充罢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书写汉字是我们书法艺术创造活动的基础,那我们对汉字了解多少,哪些基本常识是必需的,哪些有助于我们深化对书法的认识,哪些可以成为创作素材甚至灵感的源泉?
一个好的书家要过“文字关”,对汉字的渊源,汉字的发展过程有了解,可以更多的积累创作素材。
书法家肚子里就要有汉字,张荣庆的秘诀就是“背字”,这办法看起来笨拙,却是条聪明的捷径;陈国斌曾说我们“细柳营”每个人会三千古文字,篆刻不查字典,就是文字积累的功夫。
“六书”的含义、每个字的写法、不同书体的产生演变、文字训诂,不需要多么精深,但要懂得这方面的知识。碑别字我们不提倡,但要有所了解。
再比如传统篆刻有两大系统,一是古玺系统,一是秦汉印系统。古玺系统用的是秦统一前的六国文字,战国时期文字有很强的地域性,呈现纷乱复杂的状态,同样一个字有多种多样的写法,书写的自由度也比较高,到秦朝统一文字才有了一套比较规范的写法。
同样是刻古玺,熟悉掌握的六国文字数量越多,对古玺(汉字)构字原理越了解,你的创作就自由就灵活,处理印面可以有多种的选择,没有这方面积累就感觉困难。
草书、隶书也是一样的道理,高手总比别人多一些手段,挥运随意轻松,常给人新鲜的感觉。
傅山自称好古书奇字,时不常写个谁也看不懂古体,有个说法叫“掉书袋子”,咱们学点儿文字学知识,不为炫耀而为实用,有资源的人才能高人一筹啊。
书法可以写当代人的文章,但一大堆“的、地、得”等助词写出来肯定不好看,不如古代诗词散文来得舒服,因此要学好古汉语。
古汉语是工具,没有了它,诗词曲赋碑帖文章读不懂,我们无法和古人沟通,无法与传统亲近,这又是一关,叫“语文关”。
虽然我们小学中学都在学文言文,但是教材读过的东西毕竟有限,过去老先生喜欢开书目,说来说去还要因人而异,每个人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要在更多地去读原文,比吃“二手饭”好。
第三个要学习的是文史知识,这是书法艺术产生与发展的重要背景,不了解就会发生误读误解,以讹传讹。
我推荐大家一本期刊,中华书局编的《文史知识》,名字极其普通,但许多撰稿人是饱学硕儒名家大师,他们目的性很清楚,做的是普及性的工作,写的文章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我发现有真才实学的人反而很平易,不屑于装神弄鬼,大凡故弄玄虚、引经据典、穿靴戴帽吓唬人的,其实是为掩饰自己仍然一盆浆糊的尴尬状况,何必动不动搬出“国学”来吓人,“国学”并不比文史知识深奥。
学习文史知识的意义不多讲了,古代文学作品要看,书论诗论要读,碑帖要清楚内容,书法须明了渊源流变,等等。我在这儿强调一点,书法家要有历史感,即过去讲的历史唯物主义,学会运用历史眼光看待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而不是用当代人的眼光看历史。
例如前两三年,媒体讨论岳飞是否民族英雄的问题?就是典型的脱离时代,拿着当代人的尺度来衡量古人;《新上海滩》的徐文强也是,快够入党标准了。
学会用历史的眼光去看书法史,会弄清一些疑问或过去一向模糊的事情。比如,网上讨论过王羲之的字到底什么样,能不能以《兰亭序》作为代表?弄清相关的背景很重要,可以回头看看《兰亭论辩》专家们怎么说的,看晋人的生活是一个什么状况,看鉴定比较认同的晋人手迹,把《伯远帖》和《兰亭序》做个对比,不难发现两者的差异。
王羲之的墨迹传本《丧乱帖》、《姨母帖》与用笔也不同,可见天下第一的《兰亭序》多少有些可疑,毕竟我们没有唐人运气,看不到《兰亭序》真迹,摹本很难不带唐人的痕迹,唐人用笔的特点在《兰亭序》里能清晰地发现;墨迹传本是双勾填墨,笔下率多古意,与传世的晋人手迹对比来看,后者应该与大王原作的精神更接近。
以为,书法绝不是简单地拿笔练字,这样的功课应该做,这既是书法学习的文化背景,是书法家的底气素养内涵,更体现书法艺术所承载的文明。
此外,书法史、古今的文章书论与批评误导性的东西很多,你不具备相关的知识储备,就无以明辨是非,这也是我们强调“字外功”的意义。其他还可以学学画、文艺理论、西方美术都可以接触,对于开阔视野、启发思路会有帮助,艺术的道理是相通的。
蔡大礼,山东蓬莱人,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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