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所军户家族是明初设立卫所并颁行强制性军事移民措施后，军户在军事驻地生根发展而逐渐形成的特殊群体。该群体中有众多的外地军户，也有部分扎根于卫所所在地的本地军户。二者区别在于，外地军户赴驻地或是个人前去或以原籍家族分支家庭的形式前往，而非家族组织形式。相较而言，本地军户在当地有着不同程度的家族根底，尤其在家族氛围浓厚的区域更为明显。这些外地军户由于军事移民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奔赴他乡。他们逐步脱离了原籍的生活环境及家族组织，融入到军事驻地的社会关系当中，新的家族也在他乡渐渐生成，这也是卫所军户“再域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一】

  随着所控领土的扩大，朱元璋自元末起义时就在势力范围内设置各军政机构（翼、卫和所），并派驻军户加以戍守。及至明朝建立，在西北、东北及西南等地，采取了卫所直辖地方军政和民政的举措，较少设置州县。而在东南及腹里内地，则采取了卫所与州县交错的布局以及军政同民政分离的管理模式。

  作为朱元璋起兵地之一，早在元末，徽州地区便设立了军政机构。元末明初其军政机构至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徽州守御千户所改作新安卫指挥使司。设指挥使一员（正三品），指挥同知二员（从三品），指挥佥事四员（正四品），卫镇抚一员（从五品），经历司经历一员（从七品），知事一员（正八品），左、右、中、前、后五千户所正千户各一员（正五品），副千户各一员（从五品），百户各十员（正六品），所镇抚一员（从六品），其中除经历司经历、知事均为文职以文官任且非世袭，其余皆为世袭武职。（弘治《徽州府志》卷四·兵卫官属）新安卫治所位于徽州府府治歙县的城西，靠近府衙。

  新安卫中，有诸多外地军户的身影。如：“指挥使孙诚，常州府江阴人，父福洪武年间功升凤阳留守都指挥，诚袭义勇前指挥使，永乐十四年（1416年）调新安卫掌印。”“陈藏，湖广江夏人，父武任骁骑右卫副千户，藏袭调新安卫左所。”“王佑，直隶宛平人”，其曾祖先封辰州卫镇抚，祖父调任常德卫，伯父调任赣州卫，父亲调任广东清远卫，他则调任新安卫。（弘治《徽州府志》卷四·兵卫官属）明初这些外地军户多为调卫而来，说明流动性之强。另外，他们与本地军户不同，无地域内的深厚根基，一些军户哪怕是世袭武官也因无人承袭而信息缺失，如“初调指挥佥事陶谨今无子孙荫职，不知其籍贯履历”（弘治《徽州府志》卷四·兵卫官属）。不过，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部分军户能够依靠军功持续发展家业，增强家族实力。如于氏家族：于兴是直隶丰县人，“由小旗升新安卫左所百户，永乐九年（1411年）征交趾有功没于王事”。其子于聪承袭其职并升为副千户。（弘治《徽州府志》卷四·兵卫官属）在“聚族而居，绝无杂姓搀入”（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十一·故老杂记）的徽州地区，外地军户也深受徽州文化影响，积极寻找融入地方的机遇。徽城蔡氏亦是新安卫中这样一个从小家庭走向大家族的军户实例。

【二】

  针对王毓铨所提出的“明代军户地位低下”这一结论，早有学者提出疑问，认为需要从时间段和类型上进行具体分析，而非一概而论。（张金奎：《明代军户地位低下论质疑》，《中国史研究》2005年第2期）在明初，军户的地位不低，而且容易占据优势资源发展壮大的往往是卫所武官阶层，徽城蔡氏即是其中之一。

  弘治、康熙《徽州府志》中有关于蔡氏的籍贯和任职履历记载，罗列了蔡氏世系：蔡祥—蔡接—蔡安—蔡福—蔡昂—蔡璋—蔡勋—蔡宗周—蔡鼎钟。

  徽州族姓众多，且重门第。明代《休宁名族志》《新安名族志》等族志著作对徽州名族大姓的记载颇为详细，因此徽州人也非常重视纂修谱牒。而徽城蔡氏“八世而上未有谱牒”（《徽城蔡氏族谱》凡例），至四世蔡福承袭武职时，蔡氏仍然属于小家庭。这种情况到蔡福及其诸子成家之时才有所起色。不过，依靠军功和世袭武职，蔡氏在徽州的地位仍然有所保持。

  蔡氏九世蔡日融与蔡鼎钟同辈。顺治年间，他深感纂修族谱之必要，认为“革代异事久岁”，不能遗忘，望后世能够“兴思木本水源”（《徽城蔡氏族谱》凡例），遂首编族谱，这相较其他徽州宗族的纂谱活动也并不算晚。同时，他也叮嘱道：“九世之后或有未詳，然近犹可稽俟陆续辑入。”（《徽城蔡氏族谱》凡例）到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蔡氏十四世蔡佛赐又承其遗志续修了族谱，增补了九世蔡日融时期及其之后的家族发展情况，因此族谱中有较多“补遗”内容。图片

  《徽城蔡氏族谱》主要由谱叙、家族世系图、凡例、祖容像、祖墓图及相关的文章（像赞、寿序、遗嘱、人物传记、祭文等）构成。其中关于明代卫所军户的生活待遇、军政事务、武职承袭情况、婚姻圈、社会关系等方面的信息极具史料价值。通观此谱，较为丰富的文献资料反映了蔡日融、蔡佛赐等人纂修族谱时所作出的种种努力，可谓是尽其所能搜集家族史料以补族谱之不足。因此该谱的史料价值较高，尤其是对于社会史、军事史等方面。其中，《徽城蔡氏族谱》对于祖先事迹相关书写也并非淡化其军户身份，而是实事求是，反映了当时军户的一些具体情况，字里行间透露着军户家族同其他家族一致的祖源情感。同时，徽城蔡氏积极融入地方社会的举动也体现了其家族“他乡亦故乡”的地域情感。

  笔者依据《徽城蔡氏族谱》对明代徽城蔡氏的武职承袭和发展状况进行如下梳理：

  徽城蔡氏是军籍出身，其原籍为“湖广武昌府江夏县竹牌门”（《徽城蔡氏族谱》世系图），亦可称为江夏蔡氏。在地方志中，笔者发现新安卫军户武官来自湖广者不少，如“刘清，湖广零陵人”“汪正，湖广隋州人”“陈藏，湖广江夏人”“刘荣，湖广黄州府人”“黄颖，湖广松滋人”（弘治《徽州府志》卷四）。

  徽城蔡氏始祖蔡祥在元末跟随邓愈等人征伐有功，洪武年间任扬州卫泰州守御千户所副千户，封武略将军。其长子蔡春袭泰州千户，无子。次子蔡祯袭威虏卫右所副千户，亦无子。三子蔡接于洪武三十年（1397年）承袭了新安卫中所副千户，“后世之在歙此其始也”（《徽城蔡氏族谱》世系图）。蔡接遂为徽城蔡氏之始迁祖，其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到徽州，建文二年（1400年）蔡接出幼管事，但于永乐四年（1406年）病故。其子蔡安永乐二年（1404年）出生，此时因年幼，官府给予全俸优给，永乐十八年（1420年）袭新安卫中所副千户，宣德八年（1433年）溺水而逝，蔡安子方四岁，赖家人蔡能夫妻竭力抚养，可知此时蔡氏人丁稀少。从蔡春到蔡安三世五人皆英年早逝，家族规模较小。不过，我们也从上看到卫所军户尤其是武官阶层，在其殁后家属能够享受官方的部分优待，这也是明王朝为了抬高军户地位而给予的特殊优惠政策之一。

  从四世蔡福这一代开始，家族人丁开始兴旺。族谱载蔡福在天顺八年（1464年）“奉兵部奏升正千户掌印”（《徽城蔡氏族谱》世系图），而府志中记录其于“天顺五年（1461年）以征两广功升正千户”（弘治《徽州府志》卷四·兵卫官属），造成二者表述差异是由于族谱是细说，府志为简说，天顺五年（1461年）是其出发之时。成化十四年（1478年），蔡福功封武德将军，并生有六子：蔡昂、蔡、蔡昊、蔡昱、蔡、蔡晟。其中，蔡昂有二子：蔡璋、蔡琪（出继程姓）;蔡有二子：蔡琛、蔡环（均无嗣）;蔡昊有六子：蔡玲、蔡珑、蔡瑜（出继詹姓）、蔡理、蔡豹（无嗣）、蔡琥（无嗣）;蔡昱无嗣;蔡生一子蔡瑞客死他乡，无嗣;蔡晟亦无嗣。依谱来看，蔡氏繁衍至五世虽有多子无后，后世也基本为蔡昂与蔡昊之子孙，但蔡氏家族还是有所壮大。之后的六世蔡璋、七世蔡勋、八世蔡宗周、九世蔡鼎钟均多子，且得以善终，其家族势力也就随之增大。

  虽说蔡氏家族终明一世并无纂修谱牒之举，但其是否曾拥有家族祠堂呢？作为卫所武官，依据明制是可以拥有家庙的，笔者查阅《徽城蔡氏族谱》发现其中“湖公”（蔡湖）一栏写有“无嗣，葬于问政山祠堂后”（《徽城蔡氏族谱》世系图）。蔡湖与蔡日融之父蔡问津均为蔡理之后。蔡湖生于明嘉靖时期，殁于万历时期。这说明蔡湖在世时已有蔡氏祠堂，位于徽州歙县东北的问政山。

  随着蔡氏后世子孙的繁衍和增加，到九世蔡日融时，已是明清鼎革之际，他亦留意修谱。进入清代，蔡日融更认为有修族谱之必要，由于“自洪武以来历代诰敕俱于万历丁巳年（1617年）”（《徽城蔡氏族谱》凡例）被毁，因此其搜罗仅有史料文献誊抄于族谱之上，传之后人。虽然军户家族以习武出身，并不意味着其对文化活动失去兴趣。身处于被誉为“东南邹鲁”的徽州，外来军户在徽州文化的影响下，也积极主动地共享地方文化资源。加之徽州有着众多族姓，村落也多为一姓一村，这样特有的族居氛围下，蔡氏虽居于城中也深受影响，实行统宗合族的举措是必然的，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族谱的纂修和祠堂的建立。不过，依据目前的资料来看，其族谱之编撰晚于祠堂之建立。

  作者单位：云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