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蔡廓,极有才学,言行守礼,虽身处乱世,却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晋末桓玄专权,见社会风气很乱,老百姓动不动讥刺朝政,平居造谣、借故生乱,哪里发生个什么局部小冲突,很快就被风传演绎成一个大乱子,所谓末世人心思乱,搞得当政者很头痛。桓玄就打算恢复加重肉刑,治治社会上层出不穷的刁民,有个议政郎甚至建议巡捕可以随意射杀刁民。蔡廓上书,议论加重刑法的危害,其思维之深永严密,议论之从容清澈,词约义丰,晓畅易懂,足以为古今中外法制之典范。今天人们说刑法,争论死刑废存等等,均不能出其右。蔡廓主张“德刑兼施”,所谓德,即待人以礼。朝廷待人以礼,人则敬朝廷以礼,即所谓“立于礼”。
蔡廓的母亲去世,他守礼丁忧,服阕回朝继续当官。当时朝廷让疑犯的子孙揭发其父祖的罪行,相当于划清界限,蔡廓立即上书制止,他说这样虽然能将罪犯的罪行发掘出来,但是对社会的危害很大:“子孙下辞明言父祖之罪,亏教伤情,莫此为大。”亏教,即不合圣人所谓子为父隐之礼,大伤世俗人情,对社会的危害很大,人人相互揭发,使社会风气浇薄,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刻薄寡恩。朝廷听从了他的建议。
蔡廓很年轻就当了很大的官,是南朝的年轻干部,名声响亮,人皆仰慕其正直。蔡廓并不以年轻得志而自傲,而是谨慎守礼,恭敬做事。每逢年节,蔡阔换上整齐的衣服,给自己的哥哥行礼,他平常把自己的收入都交给哥哥,自己需要花钱的时候,还要向哥哥申请。他在外地出差,媳妇捎信来说让他买一件夏天的衣服寄回来,蔡阔复信:衣服家里管事的按照每个季节都有预备,不用给你另买。
蔡家谨慎守礼之风,影响到蔡廓的儿子蔡兴宗。兴宗生长在诗礼之家,三四岁就表现出与其他孩子的区别,蔡廓很欣慰地说过:我儿子兴宗四岁,我看他的神气似乎不错!蔡廓盖了两个大宅子,先盖东边的,给自己的哥哥蔡轨住,蔡轨此时也当官了,回来见弟弟给自己盖了房子,就给弟弟一笔相当于盖房子的钱。没等大人说话,十岁的兴宗对母亲说:我们一家人生活共丰俭,大伯给的这钱不能要。蔡轨听了,高兴地说:我这六十岁的人了,做事还不如这个十岁的小娃娃!
蔡兴宗后来也在朝廷任尚书之职,行事依礼,端整持正。宋武帝清明祭扫祖陵。回来的路上,看见莺飞草张,想游玩打猎,群臣欢呼,唯独蔡兴宗语调沉静地说:祭陵是给天下做孝行榜样,是情敬并重的严肃礼仪。国家电视台正在直播,您这样突然停车去打猎,老百姓会怎么想?武帝只好作罢。
武帝的弟弟广陵王刘诞造反,朝廷大军经过艰苦决战,评定叛乱,刘诞兵败被杀。武帝走出宫禁,高兴之极,令所有人呼喊万岁。蔡兴宗沉默不语。武帝问何故,兴宗曰:陛下应该对今天的杀戮感到痛哭流涕才是。言下之意:造反的是您的亲弟弟,这不是多么荣耀的事儿,虽然他兵败惨死,但是兄弟相残,有那么值得高兴的吗?蔡兴宗的朋友范义是广陵王往的部下,也参与叛乱被杀,曝尸荒野,蔡兴宗郑重地将范义的尸首收敛起来,依礼祭奠,并派人将灵柩送回范的老家。武帝知道了,很生气:兴宗你为何给乱贼收尸厚葬?蔡兴宗平静地回答:皇上您杀您的叛贼,臣葬自己的朋友,两不相干啊!您要是觉得我这也算犯罪,我甘愿领罪。武帝无语。
同样,武帝的儿子刘子业即位后凶残荒淫,被武帝的另一个弟弟刘彧起兵推翻了,刘子业曝尸街头,无人敢收尸。蔡兴宗对刘彧说:他虽然很凶残荒淫,但毕竟做过天下之主,这样曝尸街头,不合礼制,应该简单地安葬他。您现在做了皇帝,您的天下有这样的事情可不好。况且他不入土,别处就会有人以此为借口造反。刘彧赶紧听从了他的建议。
宋武帝晚年,耽于淫乐,经常让他身边宠爱的奴才打骂侮辱群臣取乐,但是见了蔡兴宗,则不敢加以慢词,对他说话很客气,奴才们更不敢打骂蔡兴宗,见了他都赶紧躲起来。蔡兴宗不苟言笑,身上那种守礼持正而带来的正气,就连皇帝也不敢过分放肆,皇帝举办宴会,从来不敢请他。当然,皇帝在你这里不敢放肆,有所忌惮,不敢随便呵呼斥骂你,你就没有机会与上级培养狎昵之亲,关系也就不会太融洽,没有一起扛枪嫖娼,就不会成为哥们儿。也正因为这样,别的亲昵狎猥之臣,遭遇时局变故,奄忽得意,顷刻失落,而蔡氏一门,很淡定。
蔡兴宗依礼处事,举措无失,他的许多措施在别人看来都是高深的计谋,其实他就是主张正心诚意待人,不屑用智,犹如后世曾国藩教导李鸿章:弱国办洋务,不可使用小聪明、不能耍赖皮,一切把握一个诚字即可。
到了蔡兴宗儿子蔡约,官至司徒左长史,时宋亡,代之以齐,齐明帝要选尚书,让百官脱了鞋,这在古人看来很失仪,就跟现在脱光了体检一样。 想当尚书的官员都乖乖地脱了鞋接受检查,唯独蔡约衣冠整齐。有人对明帝说:他什么意思啊?大家都脱了,凭什么他端着不脱?他什么态度啊?这是对皇上您的大不敬嘛!齐明帝却说:蔡家是礼度之门,他这样端着,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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