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有自己的性格,老舍的《四世同堂》通篇隐含着作者对民族性格及民族觉醒的深刻思考。
家族作为社会基础的群体单元,也有自己的性格:《百年孤独》中的布恩地亚家族一代又一代,“他们尽管相貌各异,肤色不同,脾性,个子各有差异,但从他们的眼中,一眼便可辨认出那种这个家族特有的绝不会弄错的孤独神情。”这种孤独的性格,成为布恩地亚家族的象征,同时也决定了这个家族的命运。
一群人性格的极端、持续表现会左右人的行为和命运,并形成家族的面貌,这在民间也可以表现为"门风"、"门户",这种性格特征,依赖于这个家族中大多数人的处事表现和为人风格,在乡土社会里,特点更趋突显,更会受人关注。
一方面,家族性格好的门风和家风体现在当地与他人共处的口碑和供事上。
传统的乡土社会因受交通、通讯的限制,人的活动范围有限,在十里八乡内,每一户人家的性格,就像是无形的一块牌匾一样,上书“奸滑”“厚道”“善良”“霸道”“精明”“能干”等词,挂在各家各户的门头上,你路过不同的家门就会联想到各家不同的性格脸谱。
家族品性越是在有限的地域范围内,缺点或优点越是会被放大,直至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兴旺和延续。每当说到一户人家,人们会说:好人家,没有问题,处事去吧。
如若换户人家,乡民们则另有议论:那一栅子人家,打不成交道。听到了没有,都不是一户了,是一栅,农村里只对圈养的牲口才这么说。
另一方面,也主要体现在婚嫁择偶问题上。二毛到了谈婚年龄,一位热心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女方经济条件极为优越,对钱的方面丝毫不顾虑,但对其身外的其他择婿条件是极严苛的。
很巧,女方和二毛祖籍是一个地方,外省的同县同乡,但都是从祖父辈就迁到现在共同的地方生活了。
为知其根底,女方年迈古稀的父亲竟像是卧底一样、远涉外省回到二毛的祖籍地村落打探其家族背景情况,在晓得二毛祖上在当地也是一户善好人家,回到家很快议定了这门亲事。
旁人问及,其父曰:门风要是好,大人肯定好,大人要是好,娃就是赖也差不到哪里去。
家族性格对门风的影响力是有一定局限性的,这种局限性主要随家族成员活动范围密切相关,家族内的性格特征,随着生活半径的增大,影响力和局限性随之削弱。
一旦脱离了“地缘”的框框,再受到“业缘”---从业形势的冲击,到城镇里就会被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所搅浑、变散,基本上无从感觉到家族群体性格的特征了,就变成了个体人的性格。
譬如,村中有奸诈出名的人家,在村周边如想找个媳妇,肯定是比登天也难,但这些人家的子女出去打工几年后,全带回了满意的对象;一族人家在乡里如脾性不好,处事不公,不结人缘,背地里没有人给传好口碑的话,子女也是难以就近成婚的。
一次修谱过程中,在祖籍地与老辈人谈到祖上老辈人的婚配问题,老者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如数家珍地道来,自得的说:这个娶得某某村,那个娶的是某某村,这些老祖祖的媳妇儿都离咱们村不远远。
我满脸狐疑:娶媳妇子和离家远近有什么说法?老人一脸自豪感:“好人家哇,人家不好哪能在就近的跟前找下媳妇子了!”
恍然大悟。
这般想来,在旧的乡村里光棍汉多的是,这些光棍除了自身原因外,还有是受家族性格的牵连,囿于群体性格的无辜侵害。
而如今却不一样了,原本全村人都断言一辈子没得老婆讨的那些后生们,只要是肯跨出乡界,走进更广阔的天地,脱离了家族圈子的负面影响,基本上都会被“脱光”,成为有老婆的人。
乡里人说“走出去的都娶过了”。
婚配只是家族性格表面浅些的一种影响,更重要的后果是无论在乡土还是城镇,每个家族成员几代、甚至几十代人凝结下来的主体性格,会对这些成员一生的“从业、做事、做人”产生影响。
在十多年来的乡间走访中,与成千上万的同一或不同族群的人有过交流,起始并没有家族性格的概念,但接触多了,留心一下,就发现这些群体中总有一些共同的性格特征存在,就像是“树木”与“森林”的关系,“点”见得多了,就有了“面”,就有了比较和区别。
特别是在农村的主体姓氏聚居村和家族土著村,可以明显感觉到一族人相似的眼神,一样的待人接物风格,共同的习惯动作,有些性格特征简直可以说是整齐划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他们之间也有龌龊、争执发生,但绝对属于同性相斥的情形。
在处事性格中,有的家族中成员大体固执、倔强,硬碰死也不屈死,肯苦干实干;有的家族中的成员普遍圆润灵活,精钻巧取,善于经营,能忍辱受屈;有的家族则呈现出“儿郎善弱,女子强势”的特点;有的家族中成员总体稳重老成、做事迂转、性格温婉,有的则好斗呈强,急燥火暴,火杖一根。如此等等。
每个人在家族中就像是一坡石头中的一块,一片森林中的一棵,尽管一块与一块形状不同,一棵与一棵长势姿态不同,但终归石头还是石头,树还是树。
家族中不乏有性格与族众不同的分子,老人们戏骂是“变骨子”;再者,旧时宗族习俗“入赘、抱养”外嗣的嫁接也会改变一些族树枝梢的秉性,这其实算是一种有益的“改良”和优化吧。
家族性格的形成一个原因是“随根”,即生物性的基因遗传,当然是属先天的问题,“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人有种,国有领,老子瞌睡儿丢盹”,讲的就是这种基因特质的延续性。
后天的环境因素亦不可忽视,即便“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不同的人常年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言传身教,长久腌泡、熏陶,也会强化并形成固有的家族性格特征。
这也从反面恰恰说明,后期环境因素与性格形成的紧密关联,也即因此,才为后天的教育与环境改造提供了空间和机会。
家族性格存在的提法虽然没有绝对性,但有针对性、前瞻性地去反思和分析探讨家族性格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通过摸索、探溯、剖析家族性格中的共性特征,改变家庭环境,扬长避短,让新生的家庭成员发挥性格优势,从家族的宗族感情中获得正面支持和力量,让优秀品格保持下去。
同时要及早矫正性格中的不足,弥补其中缺陷,突破家族成员受性格模式的羁绊和束缚,在择业、处世中,因势利导巧妙运用这种特征秉性,让个人性格得到各种有益有针对性的磨练,在后天环境中多加锻炼和升华,增强在工作和生活中的适应性,就会让家族成员取得进步和发展。
尤需注意的是,在家族新生成员性格发展的早期和关键时期,一味的强调家族性格特征会对家族成员的个性发展设置障碍,形成暗示引导效应,为家族性格绑上又一层缚带,倘若真将性格消极的一面“发扬光大”,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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