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民族的复兴,人民生活的改善,政治环境的宽松,中华大地掀起了撰修族谱之风。新编或重修族谱,是为寻根溯源,认祖归宗,弘扬祖德,激励子孙,承先祖于千载,启后代于无穷,此乃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组成部分。汕尾市蔡襄学术研究会诸贤达,经过多年的努力,编纂出《广东汕尾市蔡氏通谱》(下简称《通谱》)洋洋百余万字的鸿篇巨著,要我为之作序,实乃难以胜任的差事。因我对历朝历代蔡氏子孙的繁衍、迁移的历史毫无研究,知之甚少。且进入耄耋之年,两眼昏花,思维迟钝。但对族人的重托亦不敢怠慢。一来可表示对先祖的一片诚心,二来对族人尽一点绵薄之力。

     《通谱》搜集了全市几十个镇几百条村按辈序排列的蔡氏族人名字,选编了本姓历史上的一些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文献资料,还收入历代本族人的研究成果,对蔡氏世系源流的考证等重要文章,还编入族外人士的重要论著,不是一般族谱,故称《通谱》,对谱牒文化作出了贡献。但《通谱》的不足之处是详略不一,难免有些疏漏,因为编者是根据各村送来的村料汇总而成的,不可能一一入村进行核对补充,编者也望族人体谅。

     蔡姓的始祖,溯源至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封其弟叔度于蔡国(今河南上蔡),以国为姓,后人称之为蔡叔度。蔡氏始祖叔度公的繁衍历史,《通谱》中有许多文章论述,这里不再重复。已故族人蔡宏仁先生《济阳蔡氏溯源琐谈》一文论述尤为详细;从叔度公传23代25侯到秦相蔡泽(30代世祖),至从浙江钱塘入闽的始祖蔡用元(68代世祖),历代蔡氏始祖繁衍,迁移足迹,都有系统论述。汕尾市蔡氏祖先,多是从福建莆田蔡襄公家族繁衍、迁移而来《蔡氏族谱世系序》中说到‘秦相蔡泽卒葬陈留,子孙因家焉,故陈留蔡氏为盛。(晋惠帝永宁元年,分陈留郡置济阳郡)该族谱记载:泽生六子:章、显、甘、九成、浩、沛,均为秦之大夫。其后裔蔡寅、蔡勋、蔡携、蔡质、蔡邕、蔡琰、蔡睦、蔡谟、蔡兴宗、蔡樽、蔡景历、蔡允恭等,皆为历朝重臣、学者、名士,不愧为历史上济阳名门望族。”蔡氏繁衍的三千年中,还有一个更加突出的名门望族,可谓冠盖云集,英才辈出。《莆田蔡氏宗谱》中说仅宋一代就有进士60多人,其中位居宰辅者3人,尚书省2人,列入中国古代人物传者16人。莆阳蔡氏望族成就不俗,在闽省甚至全国可谓独树一帜。其中最突出表现在两大支派:一是伯房的蔡襄家族,一是季房的蔡京家族。(《宗谱》第26页)这里讲的宰辅3人,是指蔡京、蔡卞、蔡攸,还有蔡襄的族兄蔡确(蔡确是蔡襄六世祖蔡用元的胞弟蔡用明后裔,居泉州),蔡确在宋神宗时代任宰相,因支持王安石变法和拥立神宗子哲宗继承皇位得罪高太皇太后和旧党而被贬死岭外。蔡襄、蔡京曾祖父是亲兄弟。蔡京任相时,曾在宋徽宗面前说蔡襄的孙子蔡佃“是我的侄孙”。可见他们的血缘很近。还有蔡挺,也是朝廷大臣,与前者四人是同辈族人。蔡襄、蔡京都是北宋大臣,历史给他们作出两极的评价。南宋理学大师称赞蔡襄“前无贬词,后无异议,芳名不朽,万古受知。”这是很高的评价。而蔡京却是当朝争议,褒贬不一,元朝人所编史书把他列入《奸臣传》。

     《莆阳蔡氏宗谱》在简述蔡京家族概况后写下最后一段话:“据《续资治通鉴》载: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即蔡京死后35年),南宋王朝大赦,高宗下诏:‘蔡京、童贯、岳飞、张宪子孙家属,见拘管州军,并放令逐便,用中书门下者请也。于是,飞妻李氏与子霖等,皆得出还焉。’被贬的蔡京子孙也得到赦免,重获自由,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即蔡京平反昭雪七年后,蔡京的骨骸从长沙迁至枫亭故里,按宋代丞相国公等级预制墓茔,重新安葬。”我粗略浏览了《莆阳蔡氏宗谱》第五章中“古今谱序选编”26篇序言,没有一篇提到为蔡京“平反昭雪”的文字。对蔡京事讳莫如深,只字不提。至于“平反昭雪”的责任只能落在当代蔡氏史学界的肩上。也只能从历史层面给蔡京翻案,给蔡京裔孙们抹去心灵上一道历史阴影;在政治、法律层面的“平反昭雪”是难以做到了。可幸的是在福建省仙游县《枫亭文化研究》中读到主编副教授郑秋鉴先生所写的《蔡京一家在靖康国难中》一文,是一篇为蔡京翻案的长文(见中国文史出版社《蔡京史论选编》书中有16篇为蔡京说公道话文章,可惜无一篇为蔡氏族人所写),值得蔡氏族人认真细读。我受这些文章的启发,并参考选编中所提供的内容和有关史料,也对蔡京谈一些看法。

     蔡京是一位有争议的历史名人:一方赞他是治国能臣,另一方骂他是误国奸臣。北宋中晚期,在新党与元祐党的斗争中,蔡京被推在浪尖上,元祐党(旧日党)的重级人物,对蔡京多加攻击,欲诛之而后快,但旧党元老吕公著和司马光是元祐党的两根铁柱,对蔡京的治国才能给予很高的评价,说蔡的才能超越党争,是新旧两党公认的治国之才;吕公著还说蔡京是他见过的最好人才,并将孙子托付给蔡京。但旧党中一批大臣,却指责蔡京是误国奸臣,说北宋覆灭的责任主要在蔡京,贤相李纲就不认可这种指责。北宋大厦将倾之时蔡京不在相位,而当权的是主张割地、议和的投降派领袖李邦彦。导致北宋灭亡的主因,应是宋徽宗父子。在金兵压境之时,宋徽宗慌忙让位于儿子赵桓(宋钦宗),宋钦宗一主政,罢免主战派,重用投降派。明清之际大学者王夫之在《宋论》中说:“其成乎必亡者,内禅而委位于钦宗也。”(《宋论》第576页)钦宗即位第三日,太学生陈东就上奏章,要求诛杀蔡京、童贯、王黼、朱勔、梁思成、李彦“六贼”。奏章中对“六贼”之首的蔡京,罗列了一些牵强附会的莫须有“罪名”,对其余“五贼”则有具体罪状。宋钦宗下诏处死“五贼”,对蔡京初时只是罢官移居,尔后逐渐加重处分,最终决定流放海南岛澹州。一位80高龄的老人带病走上流放坎途,于湖南潭州(即今天的长沙)病死。他死前写了一首绝命词《西江月》:“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事漫繁华,到此番成梦话。”此词概括了他的人生辉煌和悲剧结局。蔡京没有大罪,却被看作“六贼”之首,在于他位高权重,树大招风,五度任相长达20年(有的史书说四度任相,共17年)。王夫之在《宋论》中,说蔡京是个“弄臣”,搜集书画等古玩,供宋徽宗把玩,宋徽宗把蔡京看作“弄臣”。对“六贼”中的童贯、王黼,王夫之称之为“匪徒”。蔡京的悲剧,在于他任相于民族矛盾、阶级矛盾、新、旧党矛盾尖锐的时代,又与宋徽宗过于亲密(蔡京第五子是宋徽宗的驸马都尉,两者是“亲家”),并处处投宋徽宗的所好,为徽宗的奢侈生活提供物质条件,如为徽宗建行宫,在民间搜罗书画艺术,恿容部属在民间搜刮奇花异石为宋徽宗把玩等等,干了许多损害人民利益的坏事。但他的一生也做了不少好事:如支持王安石变法,重视农田水利,搞货币改革,教育改革,制订茶、盐、酒专利法,适应国家经济发展需要。尤其是在州、县设居养院(救济鳏寡孤独者)、安济坊(救济有病无力治疗者)、漏泽园(安葬无人举丧者)。在莆田修筑木兰陂大型水利工程等等。设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在封建专制王朝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得到朱熹的高度评价,他认为这些社会救济机构“至德渥矣”。蔡京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遭受“千古骂名”,源于南宋后期宋理宗时代道学派对新学的彻底否定,把王安石及其传承人蔡京口诛笔伐,定为“历史罪人”,在学术界影响较大;明朝施耐庵的《水浒传》,把蔡京作奸相描写,影响深广;《宋史·奸臣传》把蔡京名列其中,成为定论,“千载骂名”根深蒂固矣!

     蔡京的受难累及子孙多人。蔡京有八个儿子,除二子蔡鯈早死,五子为徽宗驸马被元兵俘虏外,其余23人被贬远方,如江西、湖南、广东(包括海南岛)、广西等地。大子蔡攸本无罪恶,北宋灭亡前夕,护送宋徽宗南避,后又任行营副使护徽宗回京,对徽宗、钦宗忠心耿耿,却无中生有的以图谋“徽宗复辟”的罪名,于广东雷州(今海康)流放地赐死,其三子蔡翛同样以“复辟罪”赐死于流放地。明显是封建专制王朝“株连罪”的结果。

     莆阳蔡氏望族的文化基因没有因流放而湮灭。蔡京第四子蔡絛,被流放广西白州后,多年著书立说。蔡京五子蔡修被金兵俘后,还在金人囚禁中著有《北狩行录》,颇有历史价值。蔡鯈的儿子蔡衢,品学兼优,被江西袁州官绅称为贤士。蔡京裔孙在江西、广东、海南、广西等地很多,可惜他们都不敢承认是蔡京的后裔,诡称为蔡襄后裔,并把蔡襄、蔡京两系谱族合为一族。南宋大臣文天祥就不同意这种做法。说“今其谱牒并二族为一,本为君谟之后而引京以混之,人情固大相远矣。”至今蔡京一族没有族谱。在封建专制时代,蔡京子孙因“家庭成分”不好,不敢承认是蔡京裔孙,更不敢为其先祖说公道话。封建王朝早已覆灭,文字狱也不复存在,学术自由之风早已温润中华大地,有望于蔡京裔孙们敢于站出来,认祖归宗,为先祖蔡京辩诬,给蔡京的功过作正确评价。还有对蔡攸、蔡翛的含冤而死,也应该讨个公道说法,给予留个清白在人间。

【作者系广东省作家协会原党组书记(正厅级)、副主席、教授，完稿于番禺祈福新村，2014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