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一直有一种讨论,就是洋节入侵,加上传统节日失去固有吸引力,造成很多中国人热衷过洋节。
这种论调的重要佐证就是,中国过节项目主要是吃:元宵节吃汤圆,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春节吃饺子……花灯谁爱看,放炮不低碳,龙舟没地儿划,赏月不浪漫。亲戚朋友在一起,除了吃,没什么既好玩又有传统特色的项目,那就别怪年轻人见异思迁。
清明节跟其他同样来自农耕社会的节日有些不同。
首先,这个节日不是以吃什么作为重要内容的,而且,它代替的恰恰是一个以吃为核心的节日——寒食节。
寒食节由两项内容组成,一个是官方的改火仪式,一个是民间的禁火寒食。冷食折射出先民曾经历过的食物匮乏阶段,改火仪式则标志着新耕作期的开始。
关于民间寒食习俗的记载,几乎是突然地出现在东汉的文献中,主要集中在山西地区。即使在寒食习俗颇为盛行的唐宋时代,其传播范围也不出北方。现在,江南仍可见到寒食的影子,这可能是历史上移民与文化交流的结果,就跟今天广东话类似唐代普通话的道理一样。
寒食节被认为与火烧介子推有关。虽然这不是寒食节的真正起源,但民间就认它。山西的寒食曾长达一个月。冷食容易死人,所以在汉代以后的历代守土官和帝王,如周举、曹操、石勒等的禁断之下,固定为冷食三天。
关于改火的记载,先秦文献中就有了。《论语·阳货》:“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这里,宰予将农作物生长周期与改火时间相联系。
《后汉书·周举传》李贤注有言:“龙,星,木位也,春见东方。心为大火,惧火之盛,故为之禁火。”他的解释是远古时期大火星崇拜的一种演化。
大火星(即心宿二)之于先民的重要性,是今人难以理解的。简单说,中国农民曾将大火星看做标志农耕开始的星辰,其名称暗示春耕前的放火烧荒。后来,当苍龙七宿代替了大火星崇拜之后,就出现了《说文解字》中对“龙”字“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的解释,寒食禁火也就被解释成害怕火盛而伤龙以致失雨的行为。
欧洲的四旬斋、亚马孙河流域的塞伦图族在旱季结束前的3周斋戒,都是与中国寒食相类似的习俗。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冷食习俗无疑是冬春之际食物匮乏的反映。
古代寒食节主要吃什么呢?晋陆翙《邺中记》最早谈到寒食中的特殊食物:“寒食之日作醴酪,煮粳米及麦为酪,捣杏红煮作粥。”直到唐宋时期,人们仍在食用这种凉大麦粥。
宋代吃杨桐饭,后来在江南很风行。《寒陵总记》载:“杨桐叶细冬青,临水生者尤茂。居人遇寒食采其叶,染饭,色青而有光,食之资阳气,谓之杨桐饭。”佛教认为这种饭是目连奉母之食,添加了神圣气息。此外,还有用青艾、嫩蒌蒿、藜藿等作饭食的。
唐宋以后,清明节逐渐代替了寒食节,成为全国性节日。说到这儿,就涉及了清明节与其他节日的第二个不同:内容十分稳定,千载而下,一概适用。清明节的核心是祭祖扫墓和郊野踏青。人谁无亲?慎终追远是人之常情,不可能放弃。春暖花开,正是出门游玩的大好时节,国家又放3天假,使得短途旅游成为热门选择。
清明扫墓与古代社日有密切关系。东汉崔寔《四民月令》:“二月祠太社之日,进韭卵于祖祢。”在祭祀土地神同时要向祖先供奉,这无疑是扫墓习俗的滥觞。
唐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四月,唐玄宗下诏允许官员在寒食节扫墓。元明之后,扫墓之风遍及全国,清明节因此得鬼节之名。明代刘侗《帝京景物略》记北京风俗:“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酹者、哭者、为墓除草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祭拜祖先,俄国学者索科洛夫的解释颇有道理:自然界在春天的复苏使人们认为死去的亲人也会再次复活,并在当地事务上提供帮助。
清明节出游踏青,则与古代上巳节男女在郊外自由交往的习俗有关。面对大好春光,人们扫墓之后,“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帝京景物略》)谈谈恋爱也好,随便走走也好,反正这个季节适合户外活动,并不代表对祖先的不尊重。唐高宗有一年下诏:“或寒食上墓,复为欢乐,坐对松槚,曾无戚容,既玷风猷,并宜禁断。”从反面表明了这一点。
吴自牧《梦梁录》描绘了宋时杭州清明野游的盛景:“宴于郊者,则就名园方圃、奇花异卉之处;宴于湖者,则彩舟画舫,款款撑驾,随处行乐。此日又有龙舟可观,都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
不过,普通农民在大部分情况下,无非是同姓乡民聚集于家族墓地,祭奠之后共享微薄的祭品,随后便散去了;或许有人会醉舞狂歌,以此作为紧张耕作前的娱乐;讲究点儿的大家族会在宗祠里唱几天戏,以展孝思,以娱族众。
郊游时采回花草插于门上、头上,在过去的清明节非常普遍,尤以插带柳枝为多。《岁时杂记》记宋代风俗:“家家折柳插门上,唯江淮间尤盛,无一家不插者。”《清嘉录》:“清明日,满街叫卖杨柳,人家买之插于门上,农人以插柳日晴雨占水旱,若雨,主水。”显然,插柳行为有祈年意义。从本质上讲,这是对生命力复苏的渴望。当然,今天人多树少,这个习俗可以休矣。
祭祖,没人敢数典忘祖;踏青,谁不喜春天出游?就这样,清明节一方面不失传统本色,一方面又契合时代要求,从而保持住了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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